林向芸滚滚喉咙,说实话她来之前做好了准备,知道在特殊机构中心上课不容易,但没想到还没正式开始,就发现情况比想象中不易。
她有点打退堂鼓,但又想到自己是拜托了闺蜜陈晨才拿到了这份工作,这才第一天,参观了一下机构就萌生了逃跑的想法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林老师,林老师!”
身旁的严秦霖连续唤了林向芸两声,林向芸才晃过神,严秦霖又说:“我带你去看看接下来要带的缓学班吧。”
智心启智中心的缓学班有两个,基本上是为无法适应普通学校节奏的特殊儿童设计的班级。严秦霖带着林向芸来到了缓学班,孩子们正在上语文课。整个课堂很吵,大部分孩子都在自顾自地干着自己的事情,有的一直盯着转动的电风扇看,有的一直在尖声大叫。但任课老师还是在不急不缓地安慰着每个小孩。
其中一个坐在后桌的小孩忽然起立,这个孩子有点微胖,皮肤白皙,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眼睛很大很有神。他往林向芸和严秦霖的身旁走去,走到一半,他汇报道:“老师,上厕所。”
严秦霖抬手看了看表说:“去吧。”
“孤独症小孩很多都有刻板行为,就刚刚那个梁晓斌他啊,他在机构上厕所有固定的几个时间点,早上十点半,下午两点四十分。”
林向芸也看了看手机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10点半。
五分钟后,梁晓斌走了回来,又同严秦霖打了招呼说:“严老师,今天午饭有鸡腿吗?”
“晓斌,这个老师不知道。”
梁晓斌又重复了一遍:“今天午饭有鸡腿吗?”
眼前的小男孩眨巴眨巴睫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严秦霖掏出手机,说:“老师帮你看看这周三的菜单。”
严秦霖搜索了一遍后,找出了一张菜单,菜单上画着今天的菜式,他指了指图片上的鸡肉说:“没有鸡腿,有红烧鸡肉,也不错。”
“红烧鸡肉?”
“嗯。”
梁晓斌点点头说:“也不错。”
“那你好好听方老师的课,下课就可以去吃午饭了。”
“哦,”眼前这个小男孩继续点头,边走边背了起来,“寻隐者不遇,唐贾岛,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林向芸有点吃惊,偷偷对严秦霖说:“这个梁晓斌,他看起来完全可以去普校上课啊。”
除了一点点的刻板行为,他在课堂上很守规矩,背诵课文也是信手拈来。
严秦霖叹了口气说:“孩子的妈妈倒是想把孩子送进普校,都八岁了,是上二年级的年纪了。”
“都八岁了,怎么还会在缓学班里。”
“林老师,这些孩子想上普校,也得有普校愿意接纳啊。虽说梁晓斌在机构里干预的不错,他的记忆很好,几乎也没有情绪失控的问题。但大多数普校都抱着怀疑的态度。何况孩子的家长还有分歧,一个觉得理应去普校,接受普通人的教育,一个认为要去特校上课。拖着拖着事情就耽搁了。”
严秦霖心里有话不吐不快:“这个班的小孩还不算难带,真正难沟通的还有孩子的家长。特别是这个梁晓斌的家长。”
林向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严秦霖明显心头怨气满满:“梁晓斌的家长啊,简直是住在投诉信箱的。这孩子属于高功能小孩,很多课程,他不需要也没必要上。但同个班级的小孩没有他干预的好,必须上。梁晓斌的家长就说,感统课程安排重复太多,实属多余。”
“你是没见到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和林老师差不多大吧,刚来学校的时候,几个女老师都说,这个男家长啊,温润尔雅,看起来斯斯文文,一定很好相处。没想到啊,是个难评的主子。”
“不是说课程无用,就说我们食堂的伙食安排不合理,梁晓斌晚上回家,口腔溃疡的严重,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
“你也看到了,这小孩喜欢吃鸡腿。但凡食堂有炸鸡腿,他一人能吃三个。能不上火吗?”
“不让孩子吃呢,说交了学费伙食费,我们机构不人道,不让孩子吃菜。给吃呢,又收到投诉。我们只好跟食堂说少炸鸡腿了。”
严秦霖的吐槽让林向芸感到好笑,
她连忙掏出了笔记本记录,梁晓斌:爱吃鸡腿、早上10点半和下午两点四十有上厕所的刻板行为,另外,有一位难评的男家长。
写完这行字,林向芸还觉得不够,在“难评的男家长”六个字下再着重地加上了几个黑点。
第一天在特教中心上班,虽说还没正式带班,但林向芸还是感到异常的疲惫。坐上地铁,她发现自己在的特教中心离妈妈家很近。犹豫了一会儿,她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她要放弃之时,对方接起了电话。
“喂,妈。”林向芸莫名地感觉心头一颤。
“林峥嵘啊,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我居然接到你女儿的电话。”听筒对面黄微是个大嗓门,得理不饶人。
林向芸咽了咽喉咙,沉默了下来。
“有事吗?”
妈妈冷冰冰的反问让林向芸的内心凉了半截,她觉得心里千言万语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的半中间。
还好,爸爸夺过了手机。
林峥嵘开口道:“小芸啊,别理睬你妈妈啊,她说话就那样。最近好吗?和曲承过的好吗?”
林向芸感到眼眶湿润,听到地铁的报站,提前下了地铁。
她说:“嗯,挺好的。爸妈,你们呢?”
“我跟你妈老样子呗。她啊就喜欢跟你哥下楼打打麻将,我最近跟那些老朋友一起爬山……”
“还爬山呢,山没爬几次,你那登山的鞋子倒是买了好几双。”
“谁说我没有爬山的。这学期我刚跟老王一起去的。我让你一起去,你又找借口。”
“我不用带向阳啊。”
“带向阳一起去啊。”
爸妈在听筒里吵了起来,这种熟悉的对话,好像跟从前一模一样。
她走出人来人往的地铁口,忽然感觉内心温热异常。
也许是这种久违的熟悉感。
“我现在要去做饭,你问你女儿,要不要做她的饭。”妈妈在一旁说。
“你啊你,想和你女儿说话就好好说,你要让女儿回家吃饭,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装成母老虎吗?”
“谁是母老虎,谁啊?”
林向芸终于鼓起勇气道:“爸,我要回家吃饭。让妈做我的饭。”
整整一年半,林向芸同曲承结婚这一年半的时间,她都没有再回到那个家。明明都在同一座城市,相隔不过七八公里的距离,她偏偏找了各种理由自动隔绝了这个家和自己的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