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白的疑问,王谧摇头道:“老白啊,你还是适合上阵打仗。”
“你露出的马脚,可不止一两个。”
昨天王谧和青柳对弈时谈到此事,用白子下了一手虎,青柳当时就明白,王谧指的是老白。
青柳当即就想通了,既然有人安插自己作为眼线,又怎么可能不从武力更高的老白着手?
这让她有些后怕,以老白的武力,这些年找个机会伤害甚至杀死郎君,都是轻而易举,幸好这种事情没有发生。
那边王谧道:“老白你最不应该露出的破绽,就是你本不是醉酒误事之人,却在我和李家冲突未明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回来,这也有些太刻意了。”
“你的行动,反而给了我的底气,要是我能安全回来,就说明一切尽在你的掌握,更是变相说明你笃定李威不会做出越线的事情。”
“所以第二天一早,我才能在农田里面扮做农人,诈李威入彀。”
“而且你要真去了郑三郎家,又怎么不知道推迟上学的事情?”
老白苦笑道:“原来如此,反而是我给了郎君线索。”
“这些年郎君只是读书下棋,甚少和人交往,所以我一直觉得郎君不谙世事,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是我失败的根由啊。”
“我在流民军中厮混二十年,却不想栽到了郎君手上,真是不冤。”
“但老奴不解的是,即使郎君知道老奴去鼓动李威,又怎么能预见,李威一定会在次日一早挑事呢?”
“我没暗示过他动手时机啊?”
王谧微笑,“其实我也不确定,毕竟我又不是神仙。”
“但老白你可知道,第一次冲突,为什么会发生在郑三郎的田里?”
老白摇头,王谧见状解释道:“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青柳提醒了我。”
“去赵氏家宅的路,经过郑三郎的田。”
老白疑惑道:“赵氏,怎么又扯上赵氏了,我可没有和他们勾连过。”
王谧说道:“李威这人色厉内荏,但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士族门第之间的差距。”
“他敢挑衅我,除了利益之外,还需要一个契机和借口。”
“我那时突然想到,前番赵氏女郎来访,本就没有道理,赵氏让谁来不行,非要一个女郎抛头露面?”
东晋时期,风气颇为开放,尤其是士族女子,行动相当自由,只要有人陪同,上街游玩,访客清谈,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而会被称赞有豁达清朗的士风。
王谧当初起疑,就是赵氏女郎进屋时候,将随侍的童儿留在了门外车上,这种按理说不应该在士族女子身上出现的失礼举动颇为反常,所以王谧猜测,赵氏女郎怕不是做给谁看的?
后来经青柳提醒,他想起李威一直钟情于赵氏女郎,却屡次碰壁,因色生胆,也就不足为奇了。
要是挑衅了自己,还能得到好处,最后抱得美人归,虽然这想法颇有些脑缺之感,但对于色令智昏,脑子不大的李威来说,却是能做的出来的。
老白听了,苦笑道:“老奴白活了这么多年,却没有想到一点失策,让郎君看出这么多端倪。”
他手上的长槊微微抖动起来,青柳紧张地上前几步,王谧却是早已经抢了上去,长槊当头劈下,“白老,对方是谁我能猜得到,给了你什么好处?”
“怕不是事成之后,让你能成为流民帅,单独领兵?”
“你的心里,还是希望有生之年,打回家乡吧?”
老白见长槊来势凶猛,只得抬槊格挡,两兵相撞,各自荡开,老白苦笑道:“郎君料事如神,老奴没什么好说的。”
“是老奴鬼迷心窍,但请郎君明鉴,老奴绝没有想害公子性命。”
王谧点头,长槊当胸直刺,被老白避开,“我自然明白,不然早上你射我了。”
“你背后的人什么目的?”
老白扔掉长槊,苦笑着站定,“老奴不能说,身不由己,望郎君恕罪。”
“郎君要想,便动手吧。”
长槊在老白胸口三寸处倏然停住,王谧沉声道:“老白,我知道你的执念。”
“北地生灵涂炭,谁不愿意打回家乡呢?”
老白恨恨道:“郎君可曾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加入流民军?”
王谧摇头,老白咬牙道:“因为我阿父阿母,长姐幼弟,都死在了胡人手里。”
“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那时候我才七八岁,颠沛流离,最后加入了流民军,又随着来到了江左。”
“我……这几十年来,无时无刻都想回去报仇。”
王谧收回长槊,扔在地上,“老白,你比之祖豫州(祖逖),殷扬州(殷浩)如何?”
老白摇头,“老奴不过一介匹夫,如何能和英雄人物相比!”
王谧沉声道:“他们坐拥上万大军,尚且未竟全功,你能带多少兵,又如何能回北地复仇?”
他逼近两步,和老白相距不过一尺,压低声音道:“老白,你背后不止一方吧?”
“你不仅是夫人的人,还是阿父的人,你一方面要给我制造麻烦,一方面还要保护我,所以行事才这么矛盾,不是吗?”
老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郎君如何知道的?”
“这不可能,这内情不可能有第三个人……”
王谧轻声道:“不管怎么样,我只想给你证明,我有看清真相,在将来的大潮大浪中,看清方向的能力。”
“老白,你要不要赌一把?”
“成为我的人,我帮你实现北伐的愿望。”
“你应该明白,以我的家族背景和出身,以及我现在的处境,我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更有可资格说这句话。”
“虽然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年,而且风险极大,期间你可能得不到任何东西。”
“你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我身上押注,输了,一无所有,赢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回到家乡,报仇雪恨。”
老白一直稳定的手,终于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出声道:“以郎君出身,只要到了建康,便可以一飞冲天,即使在此地,也可以富贵无忧。”
“历任北伐之人,都没有好结果,为什么郎君要走这么一条艰难的路?”
王谧仰望天空,朗声长吟。
“闻鸡起舞月悬窗,中流击楫争渡艭。铁马踏冰震北虏,寒旌照雪映胡殇。骁威早著惊敌胆,壮志难酬痛国邦。遗恨岂惟失河洛,万家泣血难归乡。”
老白心神震动,还未出声,门口有人喝道:“好一个遗恨岂惟失河洛,万家泣血难归乡!”
“郎君好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