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烦请季先生教我!

承元帝的笑声还在回荡,第二场比试已经敲响铜锣。

大太监抖开圣旨:“第二局,西域忘川引!此毒服之癫狂,见心中至怖之景,七日内自戕而亡!”

小太监躬身递来药匣。

药匣打开,异香弥散,匣底躺着琉璃小瓶,幽蓝液体中似是浮着人形幻影。

依旧是老医师喂药囚犯,季三草摆弄小鼠。

囚犯饮下毒液后狂笑撕衣,腕骨撞在铁链上血肉模糊。

老医师三指扣脉,苍老面容骤然绷紧。

“脉象如滚水泼溅……邪毒已侵心包!”

陈守拙闭目沉吟,忽而泼墨挥毫,

“生铁落煎水镇惊,朱砂琥珀安魂,再以砒霜微量截断毒络!”

三碗药汤轮番强灌,囚犯笑声戛然。

一众赌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老医师出手的立竿见影,重新给了他们赢钱的信心。

只是下一刻,他们却是倏地瞧见台上,囚犯的身体一头栽倒。

“陈卿,这是?”承元帝倾身按住龙纹扶手。

老医师面色沉静的作答:“陛下,药力需借昏睡发散,还请静候片刻。”

众人这才稍稍放心。

若是这场陈老医师再败,那季三草可就是连下两局,直接斩获胜利了!

押注者们攥着浸汗的押票,数百道视线如蛛丝缠向药台。

却见季三草那边,鼠群饮毒后同样疯狂,尖叫着不断撞笼。

季三草伸手按住其中一只,银剪剖开头骨。

琉璃镜中,鼠脑布满蛛网状黑斑。

“毒蚀脑络,幻象丛生。”

想起老祖宗梦中传下的药典,季三草快速开方道,

“远志醒神,石菖蒲开窍,辅以砒霜攻毒……但剂量需精确至毫!”

玉杵研磨,药液缓缓喂入其余几只服毒的小鼠口中。

效果拔群!

笼中群鼠虽行动迟缓,却再未以头撞壁,黑豆眼中渐渐映出清晰的倒影。

承元帝见状,拍手又唤了个死囚上来。

死囚服下忘川引,再服下季三草配置的解药。

不过半刻,癫狂嘶吼便化作绵长吐息。

太医三指扣脉,喉结滚动,不敢置信:“陛下,脉象如春溪潺潺!”

后又一连问了死囚数个问题,皆能对答。

还真就是神志清醒,安然无恙!

“回陛下,确是痊愈!”

太医朗声公布结果。

一时间,押注老医师的众人愈发惊慌。

也就是说,接下去无论老医师那边结果如何,季三草这边已立于不败之地!

若再论起解毒时效,少年甚至可能提前锁定胜局!

太医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正欲请示。

承元帝却已是开口道:“时间无妨,毕竟一开始的规矩里就没有这项,若是陈卿的药汤也能生效,那第二局就算是战平!”

皇帝金口玉言,让观礼的赌徒们寻回了半条性命,这会儿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老医师脚边的死囚。

直至又等了半个时辰,那死囚终于悠悠醒转。

煎熬中的赌徒们一喜,忙也一瞬不瞬的看去。

却见那囚犯痴笑着站起,啃咬手指,涎水浸透胸前囚衣。

陈守拙似是早有几分预料,喟然一叹,身躯佝偻间,竟是更显苍老。

他虽被奉为国手,医术精妙,但他擅长的却是诊治那些有旧例可寻的病症。

面对未知毒方,他仍需通过反复试药、调整配伍,用时间与人命堆砌解法。

倒不能说这是他的弱项,因为相比起当世其他医师,他破解新症的速度,已然是数一数二。

不然十三年的江南瘟疫,也不会是他站了出来,挽救大局。

只是,若是和季三草相比……

陈守拙竟是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他浸淫医道数十寒暑,身为杏林大儒,此刻面对十数岁少年,却如见巍峨山岳横亘眼前。

自己苦研数月的药方,少年瞥过便道破关窍。

自己苦思的配伍难题,对方三言便切中要害。

纵使季三草将种种神异皆归因于老祖托梦,然天授之说,岂非更证此子乃医道天选?

陈守拙早已做好了退位的准备,甚至就连这场震动朝野的御前大比,也是他亲笔奏请圣上所得。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为了给弟子铺就这一条青云之路。

但现在眼看目的达到,他却一时间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述。

万般心情,化作一叹。

医道终究选了纤尘不染的天纵之才,而非他这般满手血痕的试错之人。

陈守拙解下济世堂的掌柜玉牌,白发被穿堂风扬起,他像个交卸铠甲的垂暮老兵,将玉牌轻轻放在少年掌心。

“好好待它。”

话音落下,不待季三草反应,他已是面向圣上,坦然认输:“陛下,青出于蓝,我不如也。”

此话一出,朱雀长街爆发出震天喧哗。

有赌徒欢喜就有赌徒末日。

有人撕扯着押票瘫坐在地,有人揪住旁人衣领愤而嘶吼,更有人红着眼翻过栅栏,被禁军铁戟架着拖出长街。

当然,此间的喧嚣影响不到观礼台。

蟠龙座上,承元帝轻叩扶手,望着阶下脊背佝偻的老医师,声线里掺着三分惋惜七分期许:

“陈卿既已认输,第三局本不必再试。”

他的目光扫过未开的第三个药匣,话锋忽转,

“然此等杏林盛会百年难遇,二位皆当世国手,多一局切磋,便是为此世医道多添一重火候……若二位愿续此局,朕亦盼得妙手一观。”

陈守拙闻言,却是心气已失,苦笑拒绝:“陛下,老朽连败两阵,再谈切磋,不过是自取其辱。”

承元帝见老医师这么说,虽然心下遗憾,却也不愿强求。

正要降旨收束大典,却见老医师复又开口。

“草民斗胆——愿在这第三关,为季先生分拣药材!”

话音落下,褪色的青衫擦过玄铁台,竟当真走向鼠笼陈列的药案。

陈守拙俯身拾起季三草脚边鼠笼,执弟子礼道:“烦请季先生教我鼠试之法!”

季三草见了,虽然明知这是老医师在为自己造势,却也还是慌忙侧身避让。

“师父,折煞弟子了!此术尚待完善,正要请师父指点!”

太医院院使周慎之见状,竟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抢着上前:“烦请季先生教我鼠试之法!”

有了他开这个头,太医院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挤上前来,险些没挤塌了药案。

达者为先,皆以弟子礼侍之——

“烦请季先生教我等鼠试之法!”

异口同声,聚成重响。

丹墀之下,一众太医折腰如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