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惟愿天下皆循此道

承元帝被周太医说动,颔首应允。

季三草长松口气。

他低估了这个世道,对无法理解事物的排斥。

不过也因此,反而更加理解了老医师,也愈发的钦佩传下此法的季氏先祖。

……

“搞什么鬼?!还真用白鼠试药?”

一众看客却是因此炸开了锅。

东侧茶楼雅间。

此处视线绝佳,凭高望远,恰能看见比斗场景。

攥着押票的蓝衫商人急得直拍栏杆:“早知该听王掌柜的!这般胡闹哪像神医做派!”

邻桌几个短打汉子亦是红着眼咒骂:“定是庄家老狗编的瞎话!什么太医抢着押注,全是诱盘的鬼扯!”

“我可押了五十两啊!”

“早说过毛头小子靠不住!”

北面看台上锦袍老者捋须冷笑,周遭立刻涌来逢迎之声:

“赵翁慧眼如炬!陈老医师十三年前解江南大疫时,这小娃子还没断奶呢!”

“哈哈哈!老子把婆娘闺女都押上了!就赌陈老必胜!看今后谁还敢笑我没有眼光!”

……

对于周遭的纷议,季三草自是不知。

不过就算是知晓他也不会在意。

不过是虫豸的聒噪。

竹笼里白鼠绒毛如雪,粉红鼻尖正抵着篾缝轻嗅。

季三草手持琉璃盏稀释蛊毒,银匙挑开鼠牙逐只灌饲。

鼠群饮下刹那,条条长尾倏然僵挺。

季三草拎起小鼠后颈转向御座。

“陛下请看……”

季三草不但要用鼠试之法,在天下人前赢得胜利,亦是要在赢下的同时,向承元帝剖明医理。

唯如此,日后推行此法方有根基。

独他一人以鼠代童终是徒劳,惟愿天下杏林同道皆循此道。

让天下因试药殒命之人——

能少一个,再少一个。

“陛下,白鼠试药,看似荒谬,实则却契合天理。”

季三草执鼠而立,从容陈词,

“其与人虽形貌殊异,然脏腑经络俱备,运转机理相通……”

银匙轻叩琉璃盏的清响伴着解说,在白玉阶前回荡。

承元帝倚着蟠龙座,初时不过颇觉新奇,待见那银匙挑开鼠腹展露脏器,与青年所言竟分毫不差,不由得倾身细听。

时而点头赞同,时而轻叩御案嘉许。

……

二十步外青铜药炉旁。

老医师指尖掠过死囚腕脉,囚犯青筋自脖颈暴凸至额角。

老医师微微蹙眉,伸手取来银针。

银针入穴三寸,黑血顺着金盆纹路蜿蜒。

他蘸血嗅闻,笔锋如刀刻入宣纸。

“犀角三钱,冰片五厘,七叶莲捣汁为引……再加斑蝥粉通经破瘀!”

……

老医师那厢药杵撞得铜钵叮当响,已然是开始配药。

季三草却仍旧不疾不徐,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细细讲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剖开鼠腹,琉璃镜中映出紫黑的肝叶。

“取血不可过百滴……咳,过百滴也无妨。”

被剖开小腹且取血过多的小鼠已然是活不成了,季三草将其拨入竹篓。

朗声讲解的同时,亦是细毫蘸墨勾画。

“蛊毒侵入血液,当以攻代守……”

他用丹参混雷公藤的汁液滴入其余小鼠的口中。

笼中渐渐响起窸窣声。

众人屏息望去——

只见小白鼠竟颤巍巍立起,爪尖扒着笼格啃食黍米。

承元帝“啪”的一下拍案而起,忍不住叫好。

刚还呵斥过季三草的福全,此时见陛下对那小子似是青睐,忙也提醒道:“陛下,用此法配置出来的药方,可解畜生的毒,但不一定对人有效啊!”

尖嗓刻意拖长的尾音里,季三草垂眸掩住嗤笑。

这阉奴倒比市井捧哏的还要衬景。

“臣请试药!”季三草上前一步,执玉碗的手稳如青松。

承元帝扭头看向另一边的老医师,瞧见囚犯在服下其配置的解药后,呕出了半碗黑血。

症状似是有些缓解,但仍然躺倒在地,不住抽搐。

于是挥手应允。

季三草正要有所行动,福全却是急切上前,抢过他手中药时,还不忘狠狠瞪来一眼。

季三草只是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福全将汤药喂与死囚,本还恹恹的死囚,忽然剧烈咳嗽。

所有人目光聚集,满场呼吸俱寂。

老医师收至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攥紧。

下一刻,就见那死囚指甲缝里钻出细如发丝的血蚕。

血蚕跌落在地,化作焦灰。

众人的心一下子提起。

接下去,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三个月的赌局,越做越大,里面牵涉了太多人的利益。

“活过来!活过来!”

“给我死!给我死!”

有太多人灼灼地盯着。

然而,答案一直到盏茶功夫之后才揭晓——

那个死囚,竟是奇迹般的自己爬着站起。

一时间,满堂皆惊!

……

几家欢喜几家愁。

观礼台东侧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那个押上妻女的赌徒如断线纸鸢般栽下茶楼。

血泊在青石板上漫开,几个蹲在一旁同样入了局的短打汉子,仅是看了眼尸体,便红着眼收回视线,继续和赌友争辩。

“三局两胜!这第一局,定是陈老让让弟子!”

“别做梦了!陈老医师那天都说了,青出于蓝,你们还能比陈老医师自己都懂?”

禁军铁靴踏过血渍,转眼便将尸首裹进草席。

高台上鎏金香炉青烟袅袅,承元帝饶有兴致地探身道:“季卿这鼠试之法,解蛊竟比陈老还快上三刻,可是因鼠畜体小之故?”

“陛下圣明烛照,直指关窍!”

季三草将剖开的鼠肝呈至御前,细小脏器在琉璃盏中呈现,

“正如陛下治下河道,虽宽窄有别,水势缓急之理却是相通,小鼠气血流转迅疾,恰似您当年三日疏通的京杭漕运……”

季三草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

承元帝指节叩着龙纹扶手,畅快大笑:“继续说,说得好,朕重重有赏!”

季三草又一连拍了数句马屁,而后才继续介绍鼠试的优点,竭力将其推广:

“药效生效更快,便能更快的做出判断,也可为病患争取更多的时间。

再者,它们繁殖能力极强,短时间内即可繁育多代,恰似我朝子民在陛下的统领下,繁衍昌盛,人口兴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