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年痴呆?

小区门外,晚霞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沉入了地平线,路灯次第亮起,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安幼鱼停下脚步,转过身,清澈的眸子望向一路跟到这里的林默,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我到了,你该回去了。”

“明天早上,这个地方见。”林默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简洁地交代了一句,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步子,身影很快融入了渐深的暮色之中。

安幼鱼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走进小区。她望着林默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眸色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卷起丝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口蔓延,让她有些茫然。

可这份茫然很快被另一种更沉重的思绪取代。她想起今天办公室里魏老师语重心长的告诫,想起他那担忧又严肃的眼神,想起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答应老师的事情,好像……没办到?

一种辜负了信任的愧疚感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苦恼,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抱着书包,转身走进了小区昏暗的门洞。

***

“咔哒。”

钥匙转动,家门打开。

林默带着一身疲惫,刚把书包扔在玄关的矮柜上,屁股还没在柔软的沙发里坐实,下一秒,一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他。

林纾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好整以暇地在儿子身边坐下,目光灼灼:“小默,”她拖长了调子,“你难道不打算跟妈好好解释一下吗?”

林默一脸茫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解释?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林纾挑了挑眉,拿起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声音有些含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最近为什么回家越来越晚?嗯?昨天快七点,今天又这个点?别告诉我学校又补课补到天黑!”

林默看着母亲脸上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知道瞒不过去,索性也没打算隐瞒。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语气平静地将下午补课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甚至,连上午那场惨绝人寰的数学测验,以及那个让他自己都无颜面对的18分,也一并和盘托出。

听完儿子的叙述,林纾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18分?!”她差点被噎住,用力拍了拍胸口才顺过气来,没好气地瞪着林默,“你到底什么情况?!上次开学统考数学不是还考了94分吗?这才多久?怎么就能考出18分来了?题太难了?还是阎老师故意刁难你?”她下意识地就想为儿子找理由。

“倒也不是,”林默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大脑飞速运转,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善意的谎言,“妈,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老是忘事。”

“忘事?”林纾的眉头瞬间拧紧。

“对,”林默硬着头皮继续编,“以前学过的很多基础知识,公式啊,概念啊,好像……都记不太清了。考试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脸上努力做出困惑又苦恼的表情。没办法,总不能跟母亲摊牌:妈,你儿子重生了,四十岁大叔的灵魂塞进十八岁身体里,高中那点知识早还给老师八百年了?真要这么说,他敢保证,明天自己就会被亲爱的母亲大人扭送去精神科挂号。

“啊?!”林纾手里的苹果“啪嗒”一声掉在茶几上,她猛地抓住林默的手,脸上瞬间写满了巨大的担忧和焦虑,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是不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儿子,你可千万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她急切地上下打量着林默,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病容。

林默心虚地低下头,避开母亲探究的目光,含糊其辞:“不知道……可能是吧。”

“儿子,你听着!”林纾紧紧握住林默的手,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不管以后你能不能出人头地,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学,在妈眼里,你永远都是最棒的!大学嘛,考不上咱就不上!天塌不下来!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颤抖,“你可千万不能……不能老年痴呆啊!”

林默:“……”

他前一秒还在为母亲的包容和理解而微微感动,下一秒,这“老年痴呆”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瞬间把他心中那点感动炸得灰飞烟灭!

老年痴呆?!

确认过眼神,是亲妈没错!能这么精准打击的亲妈!

“咳——咳咳咳!”林默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一阵猛咳,好不容易顺过气,努力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你这想象力……是不是有点太丰富了?怎么就联想到老年痴呆了?”

“不是我联想到!”林纾一脸严肃,甚至带着点后怕,她拍着胸口,“是隔壁张姐!她父亲前几年不就是老年痴呆吗?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听她说过好几次!什么记不住东西啊,刚说过的话转头就忘啊,连自己家住哪儿都迷糊啊……跟你现在这情况,简直一模一样!”她越说越觉得像,脸上忧色更重,“别不当回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天太晚了,明天!明天一早妈就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林默只觉得眼前一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妈!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就是最近复习太累,脑子有点糊……”

“都从94分变成18分了!这还不严重?!”林纾猛地站起身,音量再次拔高,斩钉截铁,“这简直就是断崖式下跌!必须去医院!”

林默有心解释,可看着母亲那副“儿子命不久矣”的焦虑模样,感觉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硬着头皮祭出最后的挡箭牌:“明天……真不行。明天我有事,没时间去医院。”

林纾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什么事?!什么事比去看老年痴呆还重要?!”这话问得理直气壮,仿佛林默已经确诊了似的。

林默:“……”

这话听着,怎么好像他已经是个需要人推着轮椅去晒太阳的老头子了?

“妈,”他无力地强调,“我真的没有得老年痴呆。”

林纾一脸“我懂,我都懂”的表情,叹了口气:“唉,神经病都不承认自己是神经病,老年痴呆也一样……”

林默:“……”

他彻底自闭了。这个天,算是被亲妈聊死了!堵得死死的!

“反正我不管!”林纾拿出当妈的威严,“明天你必须跟我去医院!没得商量!”

“真没时间!”林默也急了,索性往沙发靠背上一瘫,闭上眼睛,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明天我和一位同学约好了补习,不能失约!”

“同学?”林纾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刚刚还忧心忡忡的表情瞬间被狐疑取代,她重新坐回沙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默脸上扫视,“男的女的?”语气带着一种“别想糊弄我”的精明。

林默睁开眼,坦然地迎上母亲的目光:“女孩。”

“女孩?!”林纾的脸色瞬间像开了染坊,惊讶、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各种情绪交织变幻。她沉默了好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让林默瞬间汗毛倒竖的笑容在她脸上缓缓绽放。

这一笑,带着点八卦,带着点探究,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原来如此”,让林默后背嗖嗖冒凉气。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带上了点小心翼翼:“妈……咱就是说,可不可以不要笑得……这么吓人?怪瘆得慌的……”

林纾没好气地剜了儿子一眼,脸上的笑容却更灿烂了,带着一种“小样儿,还想瞒我”的了然:“跟妈说实话,”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诱供的意味,“你这成绩断崖式下跌,是不是因为……谈恋爱了?心思都跑人家小姑娘身上去了?”

“不是!”林默回答得斩钉截铁,异常认真,“而且我也没谈恋爱!纯粹是学习上的问题!”

“呵——”林纾发出一声明显不信的轻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小默,你当你妈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你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小年轻那点心思,妈还能不懂?”

“肺腑之言,爱信不信。”林默无奈地摊手,表情坦荡得不能再坦荡。

见儿子神情确实不似作伪,林纾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显然还是不甘心,再次确认道:“真没谈?就只是……同学关系?”

“真没谈。”林默的回答无比肯定,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我和那女孩就是普通同学关系,顶多……算是不错的朋友。妈,我求你了,以后少看点那些青春校园偶像剧,容易拉低智商。别动不动就往谈恋爱上扯,我们高三生很忙的好吗?”

“臭小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林纾被儿子吐槽得脸色一黑,抬手作势要打,“我一个当妈的人,关心一下自己儿子感情状况怎么了?天经地义!”

“当然可以关心,”林默见好就收,赶紧拿起水壶给母亲倒了杯水,赔着笑脸,“妈,现在是高三下学期,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就三个多月了。时间紧得跟打仗似的,连学习的时间都不够用,谁还有那份闲心去谈恋爱啊?再说了,学校三令五申禁止高中生谈恋爱,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学校禁止管用吗?”林纾据理力争,显然对儿子的说辞不完全买账,“要是禁止有用,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早恋的学生?新闻上不也老报道?”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林默懒洋洋地靠回沙发,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笃定,“你儿子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在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心里有杆秤,清楚得很。”这话说得坦荡又自信。

“呦?”林纾惊奇地重新打量起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脸上露出了然又带着点调侃的笑容,“这话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敢相信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怎么?突然开窍了?长大了?”

“谢谢夸奖。”林默厚着脸皮接下,随即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挑眉看向母亲,眼神示意,“妈,咱们是不是该开饭了?肚子都抗议了。”

林纾被他这副惫懒样逗笑了,起身拍了他一下:“洗手去!等着妈喂你啊?”

***

晚饭后,林默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他坐在书桌前,昏黄的台灯照亮了摊开的数学课本和厚厚一叠课堂笔记。电脑屏幕幽幽亮着,网页上密密麻麻地显示着高中各阶段的知识点总结、公式大全和历年高考真题解析。

他一边快速翻动着手边记得密密麻麻(但大部分对他来说如同天书)的笔记,一边在键盘上敲击搜索着相关的知识点详解。眼神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完全沉浸在了与遗忘和陌生知识的搏斗中。

时间在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鼠标点击的轻响中悄然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城市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车鸣。

这一坐,便是七八个小时。

墙上的挂钟时针悄然指向了凌晨三点。

林默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大脑也像塞满了浆糊,运转越来越慢。笔记上的字迹开始模糊重影,屏幕上的公式扭曲跳跃。他强撑着又翻了一页笔记,试图理解一个三角函数的转换公式,可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滑向混沌的边缘。

终于,抵抗不住汹涌而来的疲惫,他头一歪,手臂无力地垂落在桌面上,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趴在摊开的书本和键盘之间,沉沉睡了过去。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睡颜。

***

清晨的阳光,带着夏日特有的明亮和热度,穿透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微凉的晨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拂过林默的脸颊。

他皱了皱眉,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了闭眼。大脑如同生锈的齿轮,缓慢地转动着。几秒后,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挣扎着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第一时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八点零三分!

糟了!!!

林默如同被针扎了屁股,瞬间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以他对安幼鱼那执拗又守时性格的了解,这丫头绝对!绝对!一早就等在小区门口了!说不定已经等了好久!

巨大的懊悔瞬间淹没了他。他昨晚怎么就睡过去了?还睡得那么死!

顾不上多想,林默甚至连脸都顾不上洗,一把抓起胡乱扔在床尾的书包,像阵风似的冲出卧室,穿过客厅,在母亲林纾“小默你慢点!不吃早饭了?”的喊声中,拉开家门就冲了出去!

***

小区外的人行道上,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柳树投下大片清凉的树荫。

安幼鱼安静地倚着粗糙的树干,微微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本翻开的旧书,目光专注地落在书页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宽大校服,墨色的长发用褪色的红丝带束成低马尾,垂在肩后。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无论是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是呼啸而过的车辆,抑或是街边早餐摊升腾的热气和吆喝声,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侵扰她分毫。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一种“喧闹任其喧闹,自有我自为之”的淡然和宁静。

离得老远,林默就看到了树下的那个身影。他奔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十几米外,微微喘息着,目光复杂地望着树荫下的女孩。

她穿的还是校服……

记忆中,上一世的安幼鱼,似乎也永远只有这一身校服。他从未见过她穿别的衣服。

回想到昨天中午那个粉色饭盒里孤零零的几根青菜和一点辣酱,再看着眼前这身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宽大校服……林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奔跑后的喘息,这才大步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林默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歉意,打破了树下的宁静,“昨晚复习得太晚,睡过头了。”他微微喘着气,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听到声音,安幼鱼合上手中的书,抬起头。当她的目光触及林默额头上的汗水和带着明显疲惫的脸庞时,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她没有责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轻软:“没关系,我也……刚出来没多久。”

她的目光落在林默汗湿的额头上,犹豫了一下,小手下意识地伸进校服口袋,摸索着掏出一小包洁白的纸巾,怯生生地递了过去:“给你。”

“谢谢。”林默心头微暖,没有客套,伸手便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巾的瞬间,安幼鱼的手指却像是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向后一缩!

两人的指尖,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几乎是一触即分地碰了一下。

“……”安幼鱼如同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将手缩回背后,白皙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她有些慌乱地撇过头,不敢再看林默,目光飘向远处车流,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生硬地转移话题:“补习……在、在哪里进行?”

林默看着她这副害羞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捏着那包带着女孩体温的纸巾,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你家。”

“不、不行!”安幼鱼几乎是立刻拒绝,猛地转回头,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明显的警惕和抗拒,“换个地方!”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坚决。

对于她的反应,林默并不意外。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无奈和为难,故意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我怕换个地方,你也会不同意啊。”

安幼鱼咬了咬下唇,似乎在权衡。几秒钟后,她抬起眼,眼神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声音却很轻:“只要不是我家……什么地方都可以。”这是她的底线。

“真的?”林默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是等待猎物入网的猎人。

“嗯。”安幼鱼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既然如此,”林默脸上的无奈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得逞的、带着点狡黠的笑容,清晰地吐出三个字,“那去我家。”

“啊?!”安幼鱼瞬间呆住,小巧的嘴巴微微张开,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点懵懂和天然呆的可爱模样,如同夏日里最清凉甜美的水果,又似冬日捧在手心暖意融融的奶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能瞬间抚平所有焦躁的治愈力,仿佛这糟糠世间唯一的良药,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林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