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铁砧之下

那不容置疑的“征召令”如同冰冷的铁枷,死死锁住了凹洞中每一个人的脖颈。林淑芬怀中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在这肃杀的空间内显得格外刺耳。何彪和老黑面如死灰,嘴唇翕动着,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压垮了他们反抗的念头。唯有李云。

他拄着血迹斑斑的金属管,强行压下体内气血的翻腾和灵魂被重击后的眩晕感,腰背挺直如矛,迎向那巨汉黑甲队长——卡图斯·铁砧那双燃烧着狂热与掌控欲的鹰眸。他看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占有和冷酷: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工具,或者连工具都不如的实验材料!

卡图斯并未在意众人的反应,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那根引起“骨之回响”的金属管上,以及地上仍在痛苦抽搐、全身灰白鳞片光芒乱闪、几乎失去人形的孙雅身上。李云那点反抗意志,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的可笑挣扎。

“巴德、昆恩!”卡图斯声音如闷雷响起,叫了两个卫兵的名字,“带符文接触者去地下三层‘问心间’,严加看守!叫‘铁指’莫恩去看看,别让他死了!”他瞥了一眼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林锐,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需要保存的易碎品。

两名指定的黑甲卫兵立刻上前,动作粗暴但异常熟练地将瘫软如泥的林锐架起,如同拖拽一袋货物,朝着岩洞更深处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暗石阶走去,迅速消失在阴影里。

“队长,这‘荒腐者’怎么处置?”另一个卫兵指着地上蜷缩的孙雅,她双臂紧紧抱头,指甲因痛苦而深深抠入肉中,渗出乌黑的血迹,裸露的皮肤下,那灰败的鳞片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的毁灭与混乱气息越来越强。

卡图斯的鹰眸扫过孙雅,眼神中除了冰冷的厌恶,竟还带着一丝……难以理解的狂热研究欲?就像最高明的炼金术士看到了失败的禁忌造物。

“注射一支‘冻石镇定剂’。她的症状太浅,还不够‘入味’。关进一号隔离栅栏,日夜观察记录状态变化!‘灰墓泡’的气息在她身上很活跃……或许会是个意外的诱饵。”他的命令冷酷到令人发指。

一支冰冷的、散发着寒气的骨质针管被迅速取出,刺入孙雅颤抖的脖颈。药液注入的瞬间,她痛苦的嘶嚎戛然而止,身体如同被瞬间冰封般僵硬,剧烈抽搐停止,只剩下眼珠在灰败气息中绝望地转动。两名卫兵拖死狗般将她拖走,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灰白色水渍。

处置完林锐和孙雅,卡图斯的目光终于落回李云等人身上,如同看着砧板上的鱼肉。

“你们三个男人,”他指向何彪、老黑和李云,“从现在起,是‘铁砧战团’的待训杂兵。没有代号,不配名字。你——握着‘回响之骨’那个,编号‘骨七’!”冰冷粗糙的手指戳向李云胸口。

“至于这两个女人和孩子……”卡图斯的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林淑芬和哭泣的婴儿,如同扫过灰尘,“扔到外城区‘拾腐营’去。她们身上沾了‘荒腐’的味儿,活着就是污染源。”

林淑芬瞬间瘫软在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只剩下麻木的死寂。孩子的哭声也微弱下去,似乎感觉到了灭顶之灾。

一股暴烈的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李云胸腔猛地炸开!他握管的手指瞬间收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目光死死钉在卡图斯覆盖骨甲的面罩上!何彪和老黑也是又惊又怒,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怎么?骨七,你有话说?”卡图斯似乎感受到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怒火,鹰眸中寒光一闪,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水再次向李云压迫而来,将他死死禁锢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

忍!必须忍!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咆哮。现在反抗,必死无疑!不仅自己会死,何彪、老黑、林淑芬母子全都会立刻被碾碎!

“她,暂时还不能死。”李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伸手指向林淑芬,“那孩子……是喂养变异‘哭嚎鱼’最好的活饵料,内城几个‘垂钓者’点都在高价收……留着,换资源。”

他急中生智,抛出了一个他偶然在底层交易中听到的、令人作呕的传闻。用婴孩做鱼饵,在绝望的鲸落城底层,竟也有人做这等残忍勾当!但此刻,只要能争取一线生机!

卡图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这个外乡蛮子还知道这种肮脏的交易。他审视着李云因愤怒和压抑而扭曲的表情,沉默了几秒。

“倒是个懂得废物利用的脑子。”卡图斯最终冷哼了一声,那股恐怖的威压稍敛,“那就留他们一命。巴德,把这三个人连带这个女的和崽子,一起丢到最外层‘杂兵营’去!找个离隔离区远的窝!骨七,看好她,要是让‘荒腐’气味在外围扩散开来,后果你知道!”他挥手,如同驱赶苍蝇。

这并非仁慈,而是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榨取干净的冰冷计算。所谓的“杂兵营”,恐怕比外城区的拾荒营还要不堪。

在另外两名黑甲卫兵的押送下,如同逃出生天又坠入更深地狱的五人(加上婴儿),被驱赶着,穿过熔炉轰鸣、热浪逼人的铁骨场,走向外围区域的深处。

“杂兵营”坐落在一大片依附于巨鲸化石巨大肋板下方、潮湿冰冷的洼地里。这里简直就是整个鲸落城排泄物的最终归宿!无数由破帆布、发臭兽皮、腐烂海草和锈蚀金属板胡乱搭建的窝棚拥挤在一起,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随处可见神情麻木、带着伤疤、眼神凶狠或空洞的汉子。他们在卫兵的呵斥下劳作——搬运沉重的矿石、处理堆积如山的兽骨和内脏垃圾、或者对着坚硬的岩石壁无休止地进行着最简单的劈砍动作……

这里看不到希望,只有日复一日的压榨和死亡的倒计时。杂兵,就是随时可以消耗的炮灰、劳力、和某些残忍实验的廉价材料。

一个靠近阴暗角落、弥漫着下水道浓烈恶臭的简陋窝棚被分配给李云他们。卫兵简单粗暴地将林淑芬母子往里面一推,冰冷的骨矛枪杆戳在窝棚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骨七!看好你的‘饵料’!明天卯时,听到号角来铁骨场报到!迟到或不到……”卫兵冰冷的目光在李云和他腰间的金属管上扫过,毫不掩饰警告的杀意,“……你会成为下一个试验废料!”

卫兵转身离去,将这片死气沉沉的营地和刺骨的绝望,彻底留给了他们。

窝棚内潮湿得如同水牢,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和排泄物气味。林淑芬抱着不知是昏迷还是沉睡的孩子,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只剩下空洞的躯壳,眼神失焦地望着污浊的地面。何彪和老黑也失魂落魄地蹲在角落,巨大的挫败感和死亡的阴影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

李云站在窝棚门口,没有进去。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杀意和屈辱。空气中弥漫着污浊、寒冷、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绝望灰败气息?这气息让何彪和老黑更加萎靡,却意外地让李云体内那被击溃的微弱暖流,再次感受到那种在巨大骸骨凹洞中渴望吞噬的饥渴!

冰冷的金属管在手中传来一丝稳定的重量感。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铁骨场方向的火光。卡图斯那双鹰眸中闪过的狂热研究欲,那个奇怪的称谓——“荒腐”,以及孙雅身上那股毁灭混乱的气息和林锐接触符文石板后的灰败能量……

林锐为什么被称作“符文接触者”?孙雅为什么是“荒腐者”?那块诡异的灰墓泡石板为何亮起白光?黑骨卫为何如此关注“灰墓泡”和“荒腐”?还有那骨之回响矿石幽蓝光芒与灰白光芒的对立……

这绝非偶然!李云敏锐地察觉到,卡图斯和黑骨卫一定掌握着关于那诡异“灰墓泡”遗迹的深层秘密!而且,他们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与那些“骨之回响”矿石相关的东西!

变强的契机,或许就隐藏在这场充满死亡的利用之中!就在那令人谈之色变、散播“荒腐”的“灰墓泡”深处!还有林锐……他必须找到那小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破布、依然渗出血迹的拳头。力量!他现在最需要的是能打破这该死囚笼的力量!不是炼体初期这种微不足道的暖流,是足以对抗卡图斯那种恐怖威压的力量!

他抬头望向杂兵营深处。一些体格精壮、眼神麻木空洞的杂兵正在进行着单调的劈砍训练。他们的方法笨拙、效率低下,甚至不如自己的自残式锤炼有效。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靠近隔离区!不是找死,而是感应!吸收!利用!利用那些弥漫在隔离区边缘、如同毒药般却能让普通人陷入绝望、反而可能刺激他体内那股特殊“饥饿感”的荒腐气息!那是剧毒,也可能是锤炼他身体和意志的催化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黑夜的帷幕,终将落下。在那冰冷的铁砧砸落之前,他必须抓住每一丝缝隙中透出来的光,哪怕那光是地狱之火!他眼中的火焰,在无边的绝望之中,正燃烧得越来越旺。他必须变强,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