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窗外远处路灯晕开的一圈惨淡光晕,勉强勾勒出宿舍家具的模糊轮廓。林薇薇的呼吸声在对面床上终于变得悠长平稳,带着陷入深眠后特有的节奏感,但苏婉青知道,那平静之下,是暂时被压抑的惊涛骇浪。她无声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那片混沌的暗影,仿佛能穿透这层层的黑暗,看到林薇薇紧闭的眼皮下,那不安翻腾的梦境。
浴室里那惊悚的一幕,那飞速愈合的伤口,还有自己苍白无力的解释……这些画面,此刻必定如同幽灵般在林薇薇的脑海中盘旋。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黑暗中悄然滋长。
苏婉青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被面上轻轻划过,感受着那属于凡尘织物的粗糙纹理。她需要这份真实的触感,来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苏婉青,渤海大学的学生,而不再是那个俯瞰众生的青璃仙尊。但体内缓缓旋转的混沌漩涡(混元珠),以及脑海中那浩瀚如烟的前世记忆,又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着这层凡俗的伪装。
麻烦才刚刚开始。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坐起身。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在夜色中滑行的幽灵。她的目光投向房间角落的洗衣篮,那件湿透的、沾染过她血迹的白色棉布连衣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无法忽视的污点。
血迹。这是绝不能留下的痕迹。
苏婉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到洗衣篮边。她弯腰,拎起那件沉甸甸的裙子。水渍还未干透,摸上去冰凉一片,带着潭水的腥气和淡淡的铁锈味。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她能看到裙摆和袖口处,那几块已经干涸发硬的暗红色印记,如同丑陋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碧落潭底的凶险和方才浴室里的惊魂。
她眼神一凝,丹田处沉寂的混元珠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意志,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一缕精纯无比、却凝练到极致的混沌灵气,如同无形的丝线,从她的指尖悄然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缠绕上那几处刺目的暗红。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只有一种极细微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轻微震荡的波动。
在混沌灵气的包裹下,那几块凝固的血渍,连同其下的衣物纤维,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焚化炉。它们没有燃烧,没有化为灰烬,而是以一种更彻底、更本源的方式——分解、湮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消融,又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印记。暗红色的污迹迅速变淡、消失,连同承载它的那部分布料,都化为肉眼难辨的、最原始的粒子,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不过几个呼吸间,苏婉青手中的裙子,除了依旧湿冷沉重,以及不可避免的褶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迹存在。仿佛那些致命的伤口和狼狈的痕迹,从未玷污过它。
她面无表情地将这件已经“干净”的裙子重新丢回洗衣篮,动作随意,就像在处理一件最普通的、需要清洗的脏衣服。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无声地撩开窗帘一角。
深夜的校园寂静得如同墓地。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模糊的光圈,远处宿舍楼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点光芒,如同沉睡巨兽惺忪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植物特有的微涩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祥和的宁静之下,一股极其隐晦、却如同毒蛇般阴冷粘稠的恶意,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汁,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牢牢锁定着这栋宿舍楼,锁定着她所在的这扇窗户!
苏婉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那个在古巷觊觎她的邪修!他果然没有放弃,一路尾随到了这里!
这股阴冷的气息比在古巷时更加凝练,带着赤裸裸的贪婪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它如同无形的触手,在黑暗中无声地探伸、盘旋,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腐朽气息,试图穿透墙壁,缠绕上她的身体,窥探她体内那诱人的混沌本源。
苏婉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寒毛倒竖!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污秽邪恶的强烈排斥和冰冷杀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她猛地放下窗帘,隔绝了那道令人不适的窥视感,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萦绕在感知中。
不能在这里!宿舍里有林薇薇!一旦动手,动静太大,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把他引开!引到一个远离人群、可以放手施为的地方!
念头电转,苏婉青没有任何犹豫。她迅速转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没有走门,而是悄无声息地推开窗户。微凉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就在她一只脚跨上窗台,准备跃下之时——
嗡!
一道刺目的银白色光芒,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在她窗外下方不远处的空地骤然亮起!那光芒霸道而凛冽,带着一种煌煌正大、驱邪破秽的浩然气息,瞬间将那片区域的黑暗驱散得一干二净!
光芒敛去,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显现出来。
是顾衍之!
他显然来得极其匆忙,深色的西装外套甚至带着一丝被高速移动摩擦产生的焦痕,下摆还沾染了些许泥泞。他微微仰着头,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寒潭深渊,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牢牢锁定着跨在窗台上的苏婉青。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如此强势,仿佛凭空降临的审判者。
“看来,我来得还不算太晚。”顾衍之的声音低沉,穿透寂静的夜色,清晰地传到苏婉青耳中。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那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苏婉青略显苍白的脸,又缓缓移向她身后宿舍楼的某个方向——正是那股阴冷邪气最浓郁之处!
“顾先生?”苏婉青的声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紧绷,扶着窗框的手指微微用力。他怎么在这里?他感应到了邪修?还是……他一直都在暗中监视?
顾衍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着宿舍楼侧面那片被高大冬青树丛笼罩的浓重阴影,那里是路灯光芒无法触及的死角,也是那股阴冷气息盘踞的核心!
“藏头露尾的鼠辈。”顾衍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直刺灵魂的威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既然敢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负在身后的右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那片浓重的阴影,虚空一握!
轰——!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骤然降临!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那片被锁定的阴影区域,空间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噗嗤!”
一声沉闷压抑的、如同被重锤击中心脏的痛哼,猛地从阴影深处爆发出来!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一道穿着灰旧道袍的干瘦身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黑暗中狠狠攥出,踉跄着跌倒在路灯惨淡的光晕下!正是古巷里那个邪修摊主!他蜡黄的脸上此刻布满惊骇欲绝的扭曲表情,嘴角溢出一缕粘稠的黑血,双手死死捂住胸口,仿佛心脏正在被巨力挤压!他看向顾衍之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守……守门……”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顾衍之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波动。他向前踏出一步,那股无形的威压骤然加重!
“呃啊——!”邪修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去,挣扎着想要爬起,却根本无法抗衡那如山岳般沉重的力量。他只能怨毒无比地死死盯了苏婉青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充满了不甘和疯狂的诅咒。紧接着,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
噗!
那口黑血在空中诡异的没有落地,反而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瞬间化作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将他整个身体包裹!
“想走?”顾衍之冷哼一声,右手五指正要收紧——
那团包裹着邪修的黑雾却猛地向内坍缩,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啵”的一声轻响,连同邪修的身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原地只留下一小滩散发着恶臭的粘稠黑血,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邪气波动。
一切发生得太快,从顾衍之出现到邪修遁走,不过短短数息之间。
空地上一片死寂。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落在那滩污血之上。
顾衍之缓缓放下手,负于身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投向依旧跨在窗台上的苏婉青。路灯的光芒勾勒出他深邃冷峻的侧脸轮廓,也照亮了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那只刚刚释放出恐怖威压的手,此刻正掩在袖中,几滴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他的指尖悄然滑落,无声地滴入脚下的泥泞之中。
他看着她,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未散的凝重。
“现在,”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可以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