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冲击着身体,却洗不去那股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苏婉青(青璃)闭着眼,任由花洒的水柱冲刷着脸颊和身体,水流滑过肌肤,带下更多粘稠如沥青、散发着腐肉与铁锈混合气息的黑垢。
这具凡躯,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彻底的蜕变。
混元珠霸道的力量在她体内奔流,如同无形的巨锤,一遍遍锤打、淬炼着每一寸血肉骨骼,将那些沉淀了十八年的、阻碍灵气流转的杂质,以及更深层次的、属于这具凡胎的先天桎梏,强行挤压、排出。每一次冲刷,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刮擦着经脉,又像是骨骼被强行拉长重塑。她紧咬着牙关,齿缝间溢出细微的、忍耐的嘶气声,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汗水混着污浊的黑水不断淌下。
仙尊的意志在剧痛中如同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强行镇压着这具身体本能的哀鸣。她能清晰地“内视”到,经脉在混沌灵气的冲击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拓宽、加固,变得晶莹剔透,隐隐流动着玉色的光泽。骨骼深处传来细微却坚韧的嗡鸣,密度在增加,强度在飞跃。那些被排挤出体表的腥臭黑垢,正是被淘汰的“废料”。
“呼……”苏婉青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混杂着腥气的白雾在潮湿的浴室里弥漫开。疼痛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和力量感。她尝试着握了握拳,指节发出轻微的爆鸣,一股远超凡人的力量在血肉中涌动。这具身体,此刻才算真正踏入了修行的门槛,有了承载她仙尊记忆和混元珠力量的初步资格。
她低头看着脚下,浑浊的水流裹挟着大量粘稠的黑垢,打着旋流入下水口。那污秽的颜色和刺鼻的气味,让她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就在水流即将卷走最后一点污迹时——
咔哒。
浴室的门锁被轻轻拧开。
“婉青?你没事吧?洗了好久啊……”林薇薇担忧的声音伴随着门缝探了进来,带着睡意的朦胧。她揉着眼睛,显然是半夜被浴室的水声惊醒了。
苏婉青心中一凛!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抬手扯过旁边挂着的浴巾,迅速将自己裹住。动作快如闪电,浴巾带起一阵湿冷的风。
“薇薇?我没事。”她的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刻意放缓,带着一丝刚经历痛苦后的沙哑,努力掩盖其中的异样,“就快好了。”
然而,林薇薇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苏婉青裸露在外的小臂上。
浴巾裹住了大部分身体,但苏婉青刚才抬手动作太快,右边小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一小片肌肤还未来得及完全遮掩。就在那片被热水冲刷得微微泛红的肌肤上,一道约莫三寸长、边缘泛着不自然暗红色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景象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伤口深处翻卷的皮肉像是被无形的针线飞快地拉扯、缝合,暗红色的淤血迅速被新鲜健康的粉红色取代,狰狞的裂口飞快地收窄、变浅,最后只留下一条淡淡的、几乎要融入肌肤纹理的粉色细痕,并且那点粉色也在迅速消退,几个呼吸间,那片肌肤已恢复光洁如初,仿佛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从未存在过!
林薇薇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睡意被惊得无影无踪。她张着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出短促的“嗬”声,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已经看不出任何伤痕的小臂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婉…婉青!你的手!刚才…刚才这里!”林薇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苏婉青的手臂,语无伦次,“伤…伤口!那么大的口子!它…它自己…合上了?!”
浴室里的水汽氤氲,花洒的水流哗哗作响,却掩盖不住林薇薇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尖利的声音。苏婉青裹着浴巾,背对着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灼烧在她刚刚愈合的肌肤上,充满了恐惧和探询。
仙尊的阅历在脑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应对方案,冰冷的理智迅速压下了那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烦躁。她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吵醒的不耐烦,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边,水珠沿着发梢滴落。
“伤口?”苏婉青微微蹙眉,顺着林薇薇惊恐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光洁的小臂,表情是纯粹的茫然,“薇薇,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伤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显得格外无辜。
“不可能!”林薇薇猛地摇头,脸色煞白,声音拔高了几分,“我明明看见了!就在这儿!很深的口子,还在流血!它…它自己就长好了!”她冲上前两步,不顾浴室地面的水渍,一把抓住苏婉青的手腕,冰凉的手指带着颤抖,用力摩挲着那片完好无损的肌肤,“你看!就是这里!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这怎么可能?!”
苏婉青任由她抓着,没有挣脱。她能感觉到林薇薇指尖的冰凉和剧烈的颤抖,那是凡人面对超出理解范畴事物时最本能的恐惧。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无奈。
“薇薇,”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你肯定是做噩梦了,或者睡迷糊了。”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林薇薇冰凉的手背,“你看看我,浑身上下,除了累点,哪有什么伤?那道划痕,大概是刚才在潭底被水草或者石头刮了一下,看着吓人,其实很浅,回来热水一冲,又泡了这么久,早就不碍事了。”
她顿了顿,看着林薇薇依旧惊疑不定的眼睛,继续编织着逻辑:“而且,碧落潭的水你也知道,传说有特殊矿物成分,说不定真有那么点促进伤口愈合的效果?加上我可能就是…体质比较好?”她的语气带着一点不确定的猜测,听起来合情合理,又充满了凡人的不确定性。
“特殊矿物?体质好?”林薇薇喃喃重复着,眼神里的惊骇并未完全褪去,但苏婉青平静的态度和“合情合理”的解释,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她心头那点名为“超自然”的恐惧火焰。她低头,又仔细看了看苏婉青的手臂,确实光滑如初,连一丝红痕都找不到了。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被噩梦吓到了?毕竟婉青落水受了惊吓,自己也是担惊受怕了大半夜……
看着林薇薇眼中的惊疑逐渐被迷茫和自我怀疑取代,苏婉青知道,这粗糙的谎言暂时稳住了局面。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紧了紧身上的浴巾:“好了,别瞎想了。我真的没事,就是有点累。你快回去睡吧,明天还有课呢。”她推着还有些愣神的林薇薇往门口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
林薇薇被她推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浴室,嘴里还在嘟囔:“可是…我明明看见……”
“砰。”
浴室的门在苏婉青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林薇薇困惑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被强行压下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比刚才洗筋伐髓的疼痛更甚。应付凡人的猜疑,有时比对抗强敌更耗费心神。
门外的脚步声迟疑地远去,回到了林薇薇的床上。苏婉青站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继续冲刷着身体,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黑垢和疲惫。镜子里,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氤氲的水汽中,却深邃得如同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
谎言已经出口,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涟漪总会扩散。林薇薇或许暂时被安抚,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弯腰,捡起地上那件被潭水浸透、又在刚才慌乱中沾染了点点暗红血迹的棉布连衣裙,指尖在那几处干涸发硬的血迹上轻轻摩挲。
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她眼神一凝,丹田内沉寂的混元珠微微一颤,一缕极其微弱却精纯的混沌灵气顺着指尖流出,无声无息地包裹住那几处血渍。如同阳光下的残雪,那几块暗红色的印记,连同衣物的纤维,在混沌气息中迅速分解、湮灭,化为肉眼难辨的微尘,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不过几息之间,那件裙子除了水渍和褶皱,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苏婉青面无表情地将湿透的裙子扔进角落的洗衣篮里,就像丢弃一件最普通的脏衣服。她裹紧浴巾,拉开浴室的门。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林薇薇床上传来刻意压低的、翻来覆去的辗转声。苏婉青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自己的床边。她掀开被子躺下,闭上眼。
黑暗中,林薇薇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不安和未散的疑虑。苏婉青静静地躺着,听着那属于凡人的、带着鲜活生命力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下柔软床铺带来的踏实感。体内的混元珠缓缓旋转,散发着温润的暖意,滋养着刚刚脱胎换骨的躯壳。
凡尘的羁绊如同柔软的蛛网,将她这缕坠落的仙魂悄然缠绕。她需要这份温暖作为锚点,却又不得不一次次编织谎言,在这张网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夜还很长,而属于苏婉青(青璃)的凡尘之路,才刚刚开始。黑暗中,她无声地睁开了眼,眸底深处,是属于仙尊的、亘古不变的幽深与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