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年祭祖

灰绒团子叼着供桌上的灶糖满炕乱窜,黑豹追着舔糖渣撞翻条凳,供果滚落时被花小凌空截住。李红军拎着狼崽后颈皮拎到檐下,铜铃铛在寒风里叮当作响:“今儿祭祖,都给我老实点。”

王秀梅正往祖宗牌位前摆刀头肉,冻成琥珀色的猪头肉泛着油光:“供桌底下撒圈草木灰,防黄皮子偷供。”

“黄皮子没来,狼崽子倒成精了。”李建国踩着高凳挂族谱,泛黄的宣纸上“李”字被虫蛀出星点窟窿,“你太爷光绪年间打虎的猎枪,赶明儿翻出来擦擦。”

屯西头忽起喧哗,张铁柱举着掏灰耙追打赵老四:“缺德带冒烟的!往我家祖坟撒硫磺粉!”

这老赌棍裹着露棉絮的破袄,裤腿结满冰碴子,怀里却紧搂着个陶罐:“驱......驱狼的!南坡狼群要刨坟!”

李红军扒开陶罐封泥,硫磺味混着血腥气冲鼻——半罐黑火药掺着碾碎的孔雀翎,罐底沉着枚铜弹壳。赵老四的冻疮手哆嗦着比划:“那戴鹰徽的......昨夜带人往老坟沟去了......”

日头爬上林场瞭望塔时,李红军带着狗帮摸进老坟沟。积雪压弯了坟头的老榆树,花小突然冲着歪脖子碑狂吠——碑后的冻土被刨开三尺见方,露出半截朽烂的棺材板,板缝里缠着褪色的尼龙渔网。

“起棺的钩痕是新的。”李建国用冰镩挑开浮雪,棺材钉上的铜绿蹭在手套上,“你太爷的虎头戒不见了,当年含在嘴里下葬的。”

大青的鼻尖贴着坟坑打转,忽然叼出块带齿痕的桦树皮——上面用血画着歪扭的路线图,箭头直指月亮泡冰洞。

屯子里飘起杀猪菜的香气时,李家院里支起八仙桌。李小丫踮脚往供碟摆粘豆包,黑豹偷啃供鸡被花小扯住尾巴。狼崽们突然冲着南山狂吠,铜铃铛震得供烛火苗直颤——母狼独眼倒映着屯中炊烟,前爪按着只咽气的野雉,脖颈处赫然留着熊牙印。

“狼群在纳投名状。”李红军将野雉血抹在祖宗牌位前,“熊瞎子占了它们的猎场。”

王秀梅往火盆扔了把艾草,青烟缭绕中,太爷的虎头戒在供桌上泛着幽光——戒面嵌着的琥珀里,封着粒光绪年的铅弹。

后半夜守灵,闪电突然撞翻长明灯。绿莹莹的磷火顺着硫磺粉蔓延,竟在雪地上烧出个箭头符号,直指公社方向。李红军铲开浮雪,冻土里埋着油纸包——是半本泛黄的账册,页角粘着孔雀绒,墨迹记录着“锦鸡八十只换56式子弹五十发”。

狼嚎声刺破夜幕时,母狼正蹲在南山梁舔舐伤口。三只狼崽的铜铃无风自动,李小丫的呓语混着供烛爆芯声:“熊熊......戴戒指......”

仓房梁垂下冰溜子的阴影里,铜弹壳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赵老四蜷在公社柴房,用冻僵的手指在墙根续写检举信,每一笔都混着硫磺与血痂。

天刚透亮,三只狼崽便扒着酸菜缸磨牙,青石板上划出几道白痕。王秀梅掀开缸顶的桦木盖,腌透的酸菜帮子裹着冰碴,捞出来时脆响像掰断玉簪。黑豹蹿上缸沿偷舔酸水,被花小叼着尾巴拽下地,摔进晾在苇席上的黏豆包堆里。

“腊月二十六,杀猪炖年肉!”李建国抡着斧头劈冻柴,火星子溅到晾在椴木架的血肠上,油皮儿滋啦爆开焦香。李小丫踮脚往灶眼塞松明子,棉裤腿燎出个窟窿,冷风灌进去激得小丫头直蹦跶。

屯西头忽起喧哗,赵老四的独轮车歪在张铁柱家院门口,车斗里麻袋蠕动着渗出暗红血水。张铁柱媳妇举着掏灰耙要掀麻袋,被这老赌棍用身子护住:“活物!给红军的年礼!”

麻袋口松开的瞬间,两只半大野猪崽蹿出来,獠牙还没冒尖,脊背上却烙着“林场育种”的蓝火印。

“偷林场的种猪?”李红军用脚蹼子别住猪崽后腿,“您老这是戴罪立功?”

赵老四的冻疮手哆嗦着递来油纸包,里头裹着带硝烟味的子弹壳:“昨夜那伙人在老坟沟试枪......子弹头刻着狼牙印......”

日头爬上老鸹岭时,李家铁锅已炖上酸菜白肉。野猪肋排焯过血水,混着冻豆腐在铁锅里咕嘟,王秀梅拿长柄勺撇浮沫的工夫,黑豹偷叼了块脆骨躲进狗窝啃。狼崽们围着灶坑打转,鼻尖糊了层猪油,被花小挨个舔净。

“熊瞎子脚印绕屯三圈了。”张铁柱拎着冰镩进院,镩头挂着冰葡萄串,“南山坡的狼粪掺着熊毛,独耳母狼怕是跟老熊干过仗。”

李红军往酸菜锅里下血肠,刀尖挑破肠衣的瞬间,殷红的血豆腐裹着热气滚进汤里:“狼群借刀杀人呢,想引熊瞎子祸害屯子换狼崽。”

后半晌日头泛金,李红军带着狗帮往屯北布绊雷。辣椒面掺着硫磺粉灌进竹筒,引线用狼毛混着麻绳搓成。花小突然蹿上歪脖子榆,冲着冰河方向炸毛低吼——母狼正蹲在冰窟窿旁撕扯渔网,网眼里缠着条冻僵的哲罗鲑,鱼腹鼓胀似有硬物。

匕首划开鱼肚的刹那,五枚铜弹壳叮当落地,弹底刻着模糊的鹰头徽。大青嗅了嗅弹壳,突然冲向河套废窑——坍塌的土坯墙下藏着半筐孔雀翎,翎毛根部粘着干涸的狼血。

“狼群给咱递状纸呢。”李红军往弹壳里塞硫磺粉,“这母狼精得跟人似的。”

黑豹却叼着冻鱼往狼崽窝蹽,尾巴扫落檐角冰溜子,正砸在来送年画的王二虎脑门上。红纸上的抱鲤娃娃被冰水洇开,鱼眼睛晕成斗鸡眼。

暮色染红雪地时,李家八仙桌摆满年菜。酸菜白肉汤浮着金黄油花,血肠颤巍巍泛着玛瑙光,蒜泥混着辣椒油在小碟里堆成火山。李小丫举着熊牙啃骨头,黑豹偷喝供桌上的高粱酒,醉得追狼崽满炕转圈。

“祭祖的雄黄酒也敢碰!”王秀梅举着笤帚疙瘩追打,黑豹蹿上房梁撞翻祖宗牌位。太爷的虎头戒滚落灶坑,戒面琥珀遇热炸开条细纹,光绪年的铅弹头当啷落地。

后半夜守岁,狼崽的铜铃突然响如急雨。李红军提马灯照见篱笆外的雪堆——母狼独眼倒映着火光,前爪按着半截冻硬的熊掌,断口处还粘着尼龙渔网线。三只狼崽嘤咛着要越界,被花小拦腰叼回窝,尾巴却诚实地摇成风车。

李红军在桦树皮上刻下:

硫磺粉×3斤(护坟)

虎头戒×1(传家宝)

账册×1(罪证)

硫磺雷×15(屯北布防)

铜弹壳×5(罪证)

冻熊掌×1(悬红)

仓房梁垂下冰溜子的阴影里,母狼将断掌推进屯界,独眼深深望了望狼崽的窝棚。赵老四蜷在公社柴房,用冻僵的指尖在检举信末尾摁下血指印,窗缝漏进的月光正照在“国营林场保卫科”的钢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