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傩开台(大章)

10月1日11点半。

夜色中,小车行驶在蜿蜒的省道,远处羊城灯火已经依稀可见。

导航第四次死机时,周婉终于把手机扔进了包里——

都快到了你还死个屁啊!

没拍到想要的素材,加返程时候迷路,已经让人心情很不好了,结果你还来气我……

看看谁的脾气更大!

“其实你也不用烦,”男朋友兼摄像剪辑一体的李策偏过头来开解:

“国庆长假才开始,我们还有……”

“当心!”周婉突然叫了一声!

轮胎摩擦声在夜幕中尖叫,当车头在路基旁险险刹住,两人才松了口气——

也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看见了不远处挂着大红灯笼的戏台,以及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去看看!”周婉突然兴奋起来:“夜戏!正好拍回去做视频!”

汽车顺着乡道开到尽头,前方宽敞的田野中搭着戏台:

飞檐下悬挂的十二盏青铜灯吞吐着靛青火焰,台前长凳上坐满裹着棉袄的乡民,蒸腾的水雾里飘来炒栗子的焦香。

两人兴奋的冲到戏台前,周婉掏出录音笔开始描述,而李策则用手机拍摄——

绛红帷幕陡然坠落,露出后方悬挂的十二张兽皮鼓,穿着灰色百衲衣、戴着桐木面具的鼓手开始敲出隆隆鼓点。

台上武生旋身抖开五色令旗,金线绣的符咒在火光中扭曲成蜈蚣形状。

“三清宴开——”

掌坛师的唱腔刺穿浓雾,傩面第三只眼猛然睁开,瞳孔转动,看起来像是活人的眼珠。

周婉兴奋得声音都有点发颤!

她可以断定,从来没在平台见到过这种午夜戏曲,做成视频至少能发十期!

那点击率还不直接起飞?

八名赤足伶人踩着罡步登场,他们脚踝银铃响动间,李策忽然耳中嗡鸣——

在他听来,那根本不是金属声,而是无数指甲刮擦骨瓮的凄响!

那些裹着灰棉袄的观众却越发亢奋!

前排老妇从篮子里抓出把炒黄豆,塞进嘴里咀嚼时发出碎骨声响,李策突然发现,落在脚边的根本不是豆子,而是半截泡胀的指节!

李策的身体瞬间僵直!

在他眼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灯笼竹篾像是人骨,前排老汉背后的膏药好似符纸,就连小贩锅里翻炒的栗子都如同泡发的眼球……

“这些不是活人!”

李策颤着声踢翻长凳,却发现鼓声在这一刻骤然停下!

所有伶人面朝观众匍匐跪拜,掌坛师的傩面应声碎裂,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人脸——

最外层是褶皱的脸皮,下面试男童青紫的肿胀面庞,最深处那张竟然是半小时前加油站的服务员!

“跑!”李策拽起周婉就跑,却发现周围的村民全部扭头望了过来,脖颈扭动时,身体发出竹篾爆裂的脆响。

李策不管不顾挥舞着手里的拍杆,硬生生拉着周婉从人群中冲出,逃到车旁的时候,却意外发现站着个身穿墨色旗袍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竟然比身旁周婉开了美颜大眼磨皮全套之后,还要艳上几分!

女子妩媚一笑:“两位,可是戏不好?”

李策哪管这些,拉开车门就把周婉塞了上去,跟着坐上驾驶室,刚刚打火,身旁的周婉突然开口:

“戏好不好,都不兴看一半的!”

李策悚然扭头,副驾驶上的哪里还是周婉?

分明就是刚刚车前那个旗袍女子!

他望向车前,却发现周婉居然出现在包围汽车的人群中,整张脸毫无生气,双眼茫然,站在当中一动不动。

他咬了咬牙!

反手从车门掏出扳手砸向了副驾的女子!

噗!

随着扳手砸去,女子的鼻子被砸飞,掉在仪表台上,原本鼻腔的位置出现了个黑漆漆的窟窿!

可是,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变,只是……

她的手突然掉了下来,扑到李策身上,同时她的眼睛、耳朵、舌头——

纷纷从她身体上弹起,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

身体被无数张嘴撕咬的瞬间,李策看见前面的周婉也正被身旁的纸人扑倒……

当最后一丝月光被傩戏戏台吞噬时,国道两旁响起了傩鼓鼓点。

一个身穿墨色色旗袍的女子,慢悠悠走向羊城,眼中倒映着另一个颠倒的戏台——

被吞噬的李策和周婉慢慢从血泊中站起,缓缓戴上了青面獠牙的傩面面具!

嘴脸像是在笑!

10月2日凌晨3点,羊城第一人民医院。

电梯的镜面不锈钢泛起青白色的光,头顶的风扇呜呜直响,有些闷热。

实习刑警南惊鸿看着楼层数字不断减少,金属表面泛起细密的雾珠,她伸手抹开,手掌传来油脂般的滑腻。

“所以说我最恨人贩子,活着死了都害人!”

同组的大刘用文件夹扇着风,顺手解开了警服最上面的口子:

“你说你死就死吧,尸斑还奇奇怪怪的,连累我们半夜跑一趟。”

“队长他们都忙着,我们不来谁来?”南惊鸿瞥了大刘一眼:

“别忘了,是你自己要来的——”

她的声音忽然顿住,眼角的余光中,大刘身后的不锈钢上倒影出一个佝偻着的身影,头深深的垂了下去,枯槁般的手指慢慢爬上了他的后背……

南惊鸿猛然转身,带起的风掀开了大刘的头发——

苍白的皮肤上只有油亮的红痕!

“蚊子。”她捻了捻黏腻的指尖,头顶的通风口突然飘落灰烬,鼻腔传来焦腐的味道。

大刘接住一片,上面的铅印还能隐隐看出‘冥…银…’字样。

太平间的铁门比走廊矮了三公分,满口黄牙的老头把钥匙扔在登记台上,烟嗓裹着厚重的痰音:

“三号解剖床,自己看——我去泡个面~”

他甩着的手抓着方便桶面,嘀嘀咕咕的走出去,胶鞋底翻起来有黄色的污垢,像纸灰。

南惊鸿和大刘走进里间。

清白色的灯光在停尸床上泛起冷芒,大刘刚要伸手,白布突然隆起又坍陷,像是什么东西翻了个身。

南惊鸿猛然扯掉白布,手却凝在了半空——

猝死的人贩子老太太毫无动静,但是脚上却套着双古怪的绣花鞋。

黑色鞋面上,金线裹着红丝,绣着个大大的牡丹,勾勒出缕缕诡异。

“我记得很清楚,是布鞋……”

大刘的喉头滚动,白炽灯突然发出嘶嘶的响声。

阴影在墙角像是蠕动,两人转过头的时候,三号冰柜‘突’的轻响,朝外弹开一截——

一双冷冰冰的眼睛透过冰柜的缝隙死死盯了过来,一瞬不瞬。

南惊鸿箭步冲出,一把拉开冰柜,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里面车祸死者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折叠着,脖子拧成麻花,暴突的眼球正对着柜门的缝隙。

大刘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哈哈,自己吓自己……”顺手把柜门重新推上。

南惊鸿的眉头拧成川字,似乎思索着什么不解之事,突然眼神一凛:

“不对,冰柜里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

当她醒悟过来以后,立刻以更快的速度重新拉开了三号柜。

里面只有放得服服帖帖的尸袋,死者的尸体平躺,刚刚见到的就像是幻觉。

“不对劲,大刘……”

南惊鸿开始后退,同时将手摸向腰间的配枪——

就在摸到枪柄的瞬间,那硬邦邦的冰冷却有了一丝的柔软,枪柄突然如同手掌,反手握住了南惊鸿的手掌,掌心相扣,僵硬的手指抠入了她的指缝。

“大刘!”南惊鸿大叫后退,猛然把手拔出,却被旁边大刘突然伸出的双手抓住!

大刘的嘴角已经裂到了耳根,老太太的头出现在他头边,紧紧贴着侧脸,两张脸上的笑容几乎一模一样!

南惊鸿曲膝撞向他的肋下,巨大的力量撞翻对方,但也把她带着倒地,撞得停尸床快速的朝后滑开。

她抓起旁边的墩布捅向大刘的胸口,将他推开后立刻翻身而起,手已经被墩布柄上钻出来的花白色发丝牢牢捆住。

无数的发丝从缠上了南惊鸿的身体,腐臭的布条勒住了她的脖颈子……

大刘僵直的扭动着关节走来,人贩子老太太死死趴在他的背上,就像背着老妪的纸扎人!

当纸糊的手指几乎触到她眼球的时候,整面墙突然荡漾起水面的波纹。

一个人……不,一个鬼突然出现!

穿着连帽衫、运动鞋,负着牛仔包的鬼影穿透墙体而来,左手中的幽蓝色的令牌在空气中带起一道白色的光晕。

啪!

当头拍在了老太太颅顶!

刚刚还在怪笑老太太发出陶罐破裂的尖啸!

白色光晕划过,老太太立刻变成个纸人,快速缩小……

跟着,从大刘身上掉了下来。

连帽衫少年鬼把纸人塞进口袋的刹那,南惊鸿看清了他灯光下一闪即逝的下颌线,犹如刀削般的锋利。

发丝开始燃烧,瞬间焚尽,少年的身影再度从墙里穿了出去……

“等等!”

南惊鸿喊出声的时候,也几乎同时睁开了眼,她正坐在停尸间的长椅上,地上躺着大刘。

旁边的停尸床上还在原位,白布覆盖着尸体,墩布也同样靠在旁边……

刚才似乎只是一场梦——

从大刘惊恐睁开的眼底,南惊鸿确认刚刚肯定发生了这一切。

她突然拔足奔向电梯,手指拼命的按下‘1’键,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快速的冲向大楼的门口——

南惊鸿想要截住刚刚的连帽衫少年!

但是!

寂静的夜色下,门诊外一片空旷,只有一道依稀的身影从医院门口骑着车离开,速度飞快!

…………

李不知无声的飘出停尸间,来到急诊大厅的时候,自己的肉身仍然蜷缩在角落的铁椅上,宛如熟睡。

他穿透人群和椅背,融入躯壳的时候有种浸泡在热水中的感觉,顷刻之后霍然睁眼。

李不知面无表情的离开急诊室,生锈的第九手自行车在夜色中呻吟,载着他犹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医院大门。

后颈窜起的窥视感让他略感不适,但在离开医院范围后迅速消失。

他知道,这是那个女警追了出来,幸好自己跑得够快。

他绷直的脊背稍稍松泛,稍带刹车:“小一,够了吗?”

他轻轻拨动车把上的叩铃,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

“本系统来也!”

旁边的树冠上炸开墨色,黑猫四爪大张的砸向少年头顶,不断嚷起的猫叫声在他耳中清晰可辨:

“够了够了!”

李不知的心头顿觉一松。

今天晚上,他始终感觉有股不安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得强烈,促使他抓紧。

“你不是系统。”李不知咬字清晰如刀刻,猫爪薅着的头发扯得他头皮有些痛,但他只是轻轻皱眉:

“这个词还是从我这里学过去的!”

“我比他们强!”黑猫洋洋得意的甩尾,尾毛擦过李不知的额角:

“应誓成偿的能力给你了吧?捉恶鬼攒阴德升级套餐给你了吧?就问问你这服务怎么样?”

“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自行车开始加速,但少年的语速却始终不变:

“没见过那个正经系统,没事儿变只猫出去玩儿的!”

“你18岁之前我又不能出现,留着干嘛,偷窥啊?”黑猫从李不知肩头落到车筐,一本正经:

“再说了,我在不在又不影响你能力使用——下次我变羊驼出去!”

李不知冷眼瞥向正在扑腾的黑团子,“我觉得你在骂我。”

“没有没有,我是在……”小黑的琥珀色竖瞳突然泛起鎏金光晕:“来了!”

轮盘虚影在识海中轰然展开!

李不知闭目刹那,轮盘骤停,血红色篆文‘噬财’激射而出,撞入他的心脉——

没入时的剧痛激得他喉头溢出闷哼,但脸上却难得浮现了喜色!

成了!

黑猫周身燃起银色流苏火焰,第二条谶尾虚影在焰火中若隐若现,瞳孔中的鎏金月牙分裂成双!

它的身体渐渐凝滞,从虚化实!

拥有两条尾巴的小二,已经不再是鬼体,拥有了实形。

一只东方短毛黑猫,出现在了李不知的眼前,他轻轻的拍了拍它的头顶:

“今天开始,你可以叫小二了。”

黑猫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屑:“本系统……”

嘎吱!

话音未落,李不知已经捏死了刹车,眉头锁死,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鬂角滚落!

出窍的后遗症又开始了。

他单足支地,掀起左手的衣袖——

墨黑色的虚影浮在手腕上,燃烧着幽幽火焰,一道墨线正在顺着前侧手臂蜿蜒蛇形,不断地朝着肩胛方向攀爬。

李不知目光扫过前方,立刻重新蹬起自行车,冲入了前方的一条小巷。

深入数十米后,李不知找到个屋后的台阶,取出背包中的物品。

很快,一支汲满红色液体的注射器出现在他的右手,跟着扎上左臂。

随着红色液体的慢慢推入,细线开始慢慢停滞,纠缠几分钟后,逐渐朝着手掌缩回……

直到整条细线回到掌心,李不知才呼出口长气,将东西慢慢收起。

黑猫小二眯着眼趴在旁边,突然问:

“鸡血的效力快不足了,你就打算这样撑着?”

“一针不行就两针,两针不行就三针……”他冷峻的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口气平静:

“实在不行,纯阳的三兽两禽,我还可以换!”

“虎和鹤是保护动物,你最多能找到狗血鹿血,”黑猫挠了挠自己的脖子,呲着牙:

“依我看不如放弃,直接脱胎夜游!”

“夜游二十多年开始昏睡,49岁直接去死么?”

李不知起身把背包拎起,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胸有成竹:

“得到噬财,我以后就不捉鬼了,撑着,只要能过49岁就都是赚——”

他开始重新跨上自行车,心情很是不错:“明天就开始我的赚钱大计!”

看着李不知的背影渐渐走远,小二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

“这么努力,只是……不想做一个活着的鬼吗?”

“你要知道,这条路……难啊……”

然后,小二奋力的窜上巷墙,越过屋脊,抄近路跳进李不知的车筐中,伴随着铃声一同驶向养老院——

该去看看植物人老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