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涧的暴雨,像是将这天地间的污秽与血腥彻底冲刷干净。豆大的雨点砸在嶙峋的山石上,溅起迷蒙的水雾,将陆通明和背上昏迷的宁无涯笼罩其中。涧底的轰鸣,掩盖了陆通明粗重的喘息和他每一步踏在湿滑小径上的声音。
石清霄师兄虚影消散,那枚温润的“清”字玉牌此刻黯淡无光,安静地躺在陆通明的掌心,陆通明紧紧攥着它,感受着师兄注入的本源神魂之力。这力量如涓涓细流稳住了濒临崩溃的伤势,驱散了体内阴寒邪气,最重要的是,它像一道坚固的堤坝,牢牢护住了他枯竭气海中最后一点灵力火种。
好在,陆通明并未走多远,就看到前方峭壁阴影处,一个被藤蔓半遮的天然石洞映入眼帘,洞口不大,但足够两人容身。
陆通明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几乎是跌撞地冲进山洞。洞内干燥,弥漫着苔藓和泥土的气息,陆通明将少年放下,少年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陆通明双指并拢,指尖泛起微弱的青光,小心翼翼的点在宁无涯的眉心。
“神魂激荡,识海翻腾……蜚的灵魂虽被师兄镇压回剑中,但这番强行附体留下的侵蚀比想象的更深啊。”陆通明将手收回,垂眸看着掌心中彻底失去光泽的“清”字玉牌,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玉面,千年守望,一缕残魂,只为护住这渺茫的希望。这份沉甸甸的嘱托,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
宁无涯的识海,此刻并非宁静的港湾。浓稠如墨的黑暗包裹着宁无涯。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下坠感,仿佛掉入无边无际的深海。破碎的画面在虚无中闪烁:妇人扭曲的笑脸、师傅被骨刺钉在岩壁上的惨状,、霄练剑上牛头蛇尾的狰狞虚影......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打破了山洞的死寂。宁无涯的眼皮沉重地如同压着千斤巨石,费力的掀开一丝缝隙。剧烈的头疼和身体散架般的酸痛瞬间将他淹没,尤其是神魂深处,仿佛被无数细针反复刺穿,又像是有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盘踞在那里,贪婪的吸吮着他的精力。
“醒了?”一个疲惫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宁无涯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陆通明盘坐在一旁。师傅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神深邃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哀伤。洞外的暴雨依旧滂沱,水声轰鸣,更衬得洞内气氛压抑。
“师...师傅...”宁无涯的声音微弱地几乎听不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我...我怎么了?那个...怨鬼...”
“她逃了,自爆了本源,代价惨重,短时间内掀不起风浪。”陆通明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但是,无涯,你被蜚的残魂侵蚀了。”
“蜚?那个牛身蛇尾的黯灵?”宁无涯有些茫然,剧痛让他思维迟钝。
“对,灾疫腐朽的黯灵,相柳撕裂封印逃脱时,强行扯出蜚的部分残魂,依附于灵剑之上。虽然沉睡,却也如附骨之蛆,伺机而动。那幻蛛便是受相柳烙印指引,一路追踪灵剑气息而来。雾隐涧灵气紊乱,隔绝神识,正是她设伏的最佳地点。”
陆通明顿了顿,目光锐利的看向少年:“你当时怒急攻心,杀意重霄,心神失守。这等强烈的负面情绪,如同甜美的饵食,瞬间激醒了蛰伏在霄练剑中蜚之残魂。他趁虚而入,非是夺舍,天命之躯,黯灵难侵其根本,而是污染你的识海,放大你的杀意,会短暂的借用你的躯壳和力量。”
宁无涯想起那瞬间淹没理智的暴戾,那种视万物为刍狗、只想毁灭一切的恐怖感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带着深深的恐惧和自我厌恶。向往的侠义,第一次以如此狰狞邪异的面目降临,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便是黯灵的可怖之处。”陆通明叹息,“他们诞生于世间最阴暗的怨念,最擅长利用人心的弱点—恐惧、愤怒、贪婪、绝望。你越强,他们撬动的力量越可怕。虽然你师伯将他又镇压回剑中,但他留下的污染如同附骨之毒,已经侵蚀了你的神魂,这便是代价。无涯,强行动用不属于你、更被黯灵污染的力量,因果反噬,业力缠身。就像……张盛一样。”
“因果……业力……”宁无涯喃喃重复,以前只觉说时只觉玄奥,此刻那神魂撕裂般的痛楚和心底残留的冰冷暴戾,便是最直观的诠释。力量,并非只有快意恩仇。
“集中精神,内视识海。”陆通明沉声指导,“这个我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处理,记住,要坚守本心。”
宁无涯闭上双眼,依言而行。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翻腾的识海,果然看到一个粘稠如墨的黑气盘踞在深处,散发着腐朽与灾厄的气息。
“我们又见面了,小娃娃。”
宁无涯有些不可思议,看着那团黑气道:“你在说话?”
“不记得我了?”那黑气突然翻涌,在上方凝聚出一个牛身蛇尾的怪物。
“是你?你就是蜚?”宁无涯突然想起三年前昏倒后,他梦中遇到过这个怪物。
“不错,正是本尊。”牛身蛇尾的虚影漂浮在黑气上方摇曳,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宁无涯的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与威严,“愤怒的滋味如何?那掌控一切,碾碎蝼蚁的力量,是不是很美妙?那才是你天命人本该品尝的真实滋味!”
“闭嘴!”宁无涯在识海中呕吼,试图凝聚心神驱逐这邪恶的存在,但每一次意念的冲击,都仿佛撞在粘稠的沼泽中,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引得神魂深处剧痛更甚。
“痛苦吗?看看你那可怜的师傅,为救你这不成器的弟子,神魂本源都快烧干了,像风中残烛。啧啧,真是感人至深的师徒情谊啊,可惜,都是徒劳,石清霄那点本源,能护住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没我的力量,他必死无疑。”
“你胡说!”宁无涯心神俱震,下意识反驳,但蜚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的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亲眼看到师傅被骨刺钉穿,感受到他气息的微弱。蜚的话并非无根据的恐吓。
“胡说?”蜚的虚影发出低沉的笑声,如同地穴中回响的闷雷,“你感受不到吗?他枯竭的识海,他残破的神魂?现在天地灵气虽然多了些,但他消耗的是神魂本源!只有我,掌握灾疫与腐朽本源的我,才能逆转这种腐朽,重塑他的生机!甚至让他更上一层楼!这代价嘛……”蜚的声音充满蛊惑,“只需要你放开一点点心神,接纳我,让我帮你。这力量本就是你的,天命人,何必抗拒?”
一股难以言喻的诱惑力伴随着蜚的话语汹涌而来,他不禁有些意乱神迷:灵剑认主,拜师修行,包括一路上的妖魔都是师傅在帮他,他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般,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是什么‘天命人’,而且因为他,父母承受着离别之痛,师傅自毁本源……而这一切只需要他点点头,只需要他接纳那盘踞在神魂深处的黑暗,便可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