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陌生的乘客

什么时候，蛙鸣蝉声都成了回忆？

什么时候，人间变得如此的拥挤？

火车让道临停，打开的窗户，涌进来一阵激烈的蛙鼓。

夜色中的原野，让他回忆起年少时。

李牧然其实并非江州本地人。父亲本是距离此地两百多公里远的一个县城财政局的局长。那也是他的故乡。县城不大，顶多十分钟便能走出城外。他跟着父亲在那里长大。那个时候，是真的快乐。整日像泥猴子，闯过的祸事也不少，没少被父母责骂。

只是，有一次随父亲去了另外一座大城市。大城市的孩子那种自信与张杨，让他这个乡巴佬很是自惭形秽。

他开始了认真学习。他必须成为别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成为父母的骄傲。

“兄弟你这是去哪？”对面卧铺的一个精瘦干练的年轻男子也将脑袋凑过来，看了看外面的黑黢黢的天空，问道。

“去南海。”李牧然看了看他，面相很是精明，也显得有些猥琐。

“你也去南海啊，我们可算同路……你在那边工作？”

李牧然笑笑：“我就是去看看。”他不大想与这人交谈。因为，这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好。

那人道：“你看着也就十七八岁，就准备外出打工了？对了，你叫啥？我叫秦家寿。”

若是前世，李牧然顶多会应付两句，绝不会如此和一个陌生人攀谈。倒不是因为其他，他只是不喜欢应酬。即便是这种旅途中的拉家常，他也是能免则免。

而且，这个人，很是让他不喜欢。所以，他缩回身子，斜躺在铺位上，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这块表他一直戴了三年，是进高中时父亲给他的礼物。

“十点了啊。”他嘟囔着。

见他没有回答自己，对面那个精瘦的男人笑道：“这是电子表吧？我也好想给我妹妹买一块。”

“买啊。”李牧然应付道。

“我倒是想买啊。可我家……哎！我妹妹刚进高中，还需要大笔钱呢。要不是为她挣学费，我……”那人叹道。

这男人也是和他一同从始发站上来的，和他应该是老乡。听说他给妹妹挣学费，李牧然生出了许多好感。于是，他笑了笑，回道：“我叫李牧然。你去那边找工作？”

“是啊。你也是知道的，我们这里，哎……我家家庭条件并不太好。从小就要四处刨食。我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身体不好，母亲一个人……我弟弟刚高中毕业，什么都不会，家里需要钱。我只能去那边找找机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李牧然才沉沉睡去。

次日黎明时分，火车在一个小站短暂停留，稀稀拉拉的旅客匆忙上了车后，便又缓缓的启动。

李牧然被惊醒，刚坐起来，便见一个壮汉扛着两个装肥料的塑料袋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手中的车票，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在李牧然所在的这个隔间停了下来。

吭哧吭哧的忙碌了好一阵，才将两个塑料袋塞进了行李架。又仔细的核对了一下手中的票号，仰头看向最上面的那一个卧铺，叹了一口气。

李牧然很是奇怪。这个人长得极为敦实，看样子也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出门打工的人群中，他们应该是最安分也是最能吃苦的，为何一个顶层卧铺便让他叹气呢？

那人见李牧然看着自己，有些羞涩的笑了一笑，道：“大哥，我能在你这床铺上坐一会儿吗？”

那人应该是想略作休息。李牧然刚好买着了底层的卧铺票。

李牧然点点头。他没有说话。对于这样一个面对这么点困难便唉声叹气的人，他不会报太高的期望。

“真不好意思啊。我这身上……也不是太干净。”那人连连点头致歉。

李牧然也是略略的点了一下头，表示应允。

可等那人坐下的时候，李牧然才看清，这人似乎腿上有疾。因为，扭过身去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落座的时候，也是侧着身子才勉强坐了下来。

刚才他要么扛着两个袋子，要么就在忙活，李牧然没有看出来。现在他能够确定，这人的腿不正常。

“老哥，你的腿……”他指了指那人的左腿。

那人憨厚的笑了笑：“小时候受过伤。不过现在没事了。”

没事？你管这叫没事啊大哥？

想了想，他对那人道：“这样吧，我年轻，腿脚灵便，我们换吧。”

那人似乎没有听清一般，猛然回头看向他：“你……你说……换卧铺？”

“怎么？有问题吗？”李牧然笑笑，“反正两天时间就到了。在哪睡不是睡？况且，上面不是更清净一些吗？”

“这个……大哥，谢谢你……”那人双手撑床沿，准备站起身来。

李牧然按下他的肩膀，笑道：“不用谢不谢的，出门在外，谁都可能遇到一些困难不是？话说回来，我这也不是举手之劳吗？这样，我也暂时不想上去，现在就坐这里吹吹牛可好？”

那人咧开大嘴笑道：“大哥，你人真好。”

那一瞬间，李牧然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腻味呢？

“额……你不要叫我大哥好不好？我才十八岁呢。我叫李牧然，叫我名字就好。你呢？是去南海还是去哪里？”

“南海！”那人道，“我去南海打工。哦，我叫牛大壮。”

李牧然差点乐出来。这名字取得……要不是他那条腿，还真的名副其实。可惜了。

“你腿脚不是很好，为什么还要出去打工？”他好奇的问。

“我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想挣点钱为他治病。”

相似的家庭背景，让李牧然有了些亲近感。他关心的问道：“老人家现在还好吧？”

牛大壮摇摇头：“不是很好。据医生说，她那身体，要治好的话需要一大笔钱。可我现在……哎！”

“不着急不着急。钱嘛，总能挣的。看你这年龄，也不大吧？”

“我刚二十。”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李牧然有些好奇。毕竟，他们这个年代，兄弟姐妹很多个，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要不是因为自己母亲的身体不好，他不知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呢。

“哪能呢？我还有一个弟弟，现在正在读高中。”

“那就好。你弟弟在家读书，也能照顾老人家。你离家挣钱也能安心一些不是？”

“就是。不然我真的不敢出来。”牛大壮憨厚的笑道。

“你弟弟也在上学啊？”一直在一边看着的秦家寿突然笑了：“好巧，我妹妹也上学。不过，你这样子，恐怕也不好找工作吧？”

牛大壮诧异的看了一眼秦家寿，脸色有些胀红，却是没有说什么。

“也不是没有机会。”李牧然安慰道，“慢慢来，不用太着急。那边现在很缺工，应该是可以找到的。先不要想太高的工钱，养活自己再说。”

秦家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李牧然，附和道：“也是。什么牛拉什么车，什么马配什么鞍。总有合适的。”

可这番看似安慰的话，在李牧然听来却是十分的刺耳。他微不可查的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白天很快过去了。在那个顶层卧铺的狭小空间里，李牧然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顶层那个！起来！快起来！”一个声音打破了宁静的夜晚。

李牧然被这声音惊醒，窗外传来哐啷哐啷的铁轨撞击声，看了看表，深夜，十二点。

这么晚了，还要查票？这也太不人道了吧？他蹙着眉头，伸出脑袋向下看去。

一个身穿铁路乘警服装的男人，正仰头看上来。见到他，连声喝道：“就叫你呢！你下来！”

李牧然一脑门问号。我？我怎么了？要查票也不用我下去啊。他摸了摸枕边的小包，又看了看行李架上的背包，都十分完好。

“什么事？”他有些不耐烦。毕竟，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下来再说！”乘警厉声道。

隔间里，众人都伸出了脑袋。

“无法无天了啊……”李牧然嘟囔了一声，这个时候，服务意识真是太差了。手中那点职权，有必要如此显摆？

他顺着架子爬了下来。刚站好，那乘警便一把揪住他：“跟我走一趟。”

李牧然怒了：“你要干什么？这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了不说，这又是干什么？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不行吗？”

“你真要在这里说？”乘警一脸悠然之色，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李牧然一梗脖子，道：“有话当众说，你要查票，我给你看就是。话说，不就是换了卧铺牌子么？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我查票？那不是我的事。”乘警道。

“那你这是干嘛？”

“干嘛？你看看……”乘警指了指他原本卧铺号对面那张床，“你觉得，他现在应该在干什么？”

“他？秦家寿？”李牧然一头雾水。

“呵呵！不错嘛。拉上近乎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如此费尽心机的接近他，有什么企图？”

我和他拉近乎？我有什么企图？我特么想要接近他？有没有搞错！

“他亲口告诉我他叫秦家寿的啊。我叫李牧然，江州人。怎么了？”

“还怎么了！呵呵！你说的那个叫秦家寿的，刚才来报警，他的财物被盗了！你说怎么了？李牧然是吧？走吧，跟我走一趟，去警务室聊聊吧。”

秦家寿的财物被盗了？不过，这关他什么事？我又和他不熟！

“乘警同志，是不是搞错了？”这时，牛大壮站了起来，道，“这位李牧然大哥可是好人。他本来是睡这里的，看我腿不好才跟我换到上面去的。那个……那个秦家寿，我们都和他不熟。你可不能乱抓人啊。”

“哦？你也认识他？”乘警同志眼睛放光，“那你也跟我走吧。”

抓到一个窃贼和抓到一个盗窃团伙，这个意义完全不一样！看来，自己这一次要立功了！乘警心里一高兴，伸手抓向牛大壮。

牛大壮被他一拉，一个没注意，身子失去了平衡，一头便栽倒下去。

“你……！”乘警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