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玄话语刚落,小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周锐整个人僵住,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了。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收我为徒?
洋总镖头,那位名震岭南的八卦门掌门,居然要收我?
他一个靠着贾老板推荐才挤进铁匠行会的小铁匠?
他下意识回想自己的出身。
周锐又不是什么武学世家,背后也没人撑腰。
前些日子才花六十多贯银子赎了匠籍,从‘炭鬼’变回平头百姓,连脚还没站稳。
今天来这里,不过是想谈几笔兵器的生意,挣口饭吃。
哪敢想拜师?哪敢想登堂入室、一步登天?
他心里激荡,惊喜是有的,可更多的是疑惑,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慌张。
他为什么会看重我?
难道他看出了我脑子里的铭文秘密?还是……另有所图?
是盯上了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还是想拿我去算一笔更大的账?
周锐悄然催动【明心鉴物】,洋玄的心火平静的出奇,不像是在说谎。
一股说不出的不安,像钝刀沉在水底,没露刃,却已搅得心里波涛暗涌。
洋玄见周锐愣在那里,神色起伏不定,便以为他犹豫,轻轻一笑,语气平和:
“怎么,周小师傅,不愿入我八卦门下?还是觉得我这点粗浅功夫,配不上做你师父?”
话说得客气,语气却沉,像山一样压下来,让人不敢大声喘气。
周锐一听这话,心头一震,连忙回神,急急摆手:
“不、不敢!总镖头您误会了!小子绝无此意,怎么敢不敬?”
他赶忙深吸口气,低头一礼,声音也带上了敬意:
“八卦门威震岭南,您更是当世宗师,小子向来敬仰。
平日里能得您一句指点都觉得是莫大机缘,哪还敢奢望拜师?
更别说嫌弃了。”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语气一转,多了几分诚惶诚恐:
“只是……小子实在不明白。
我没什么出身,也谈不上天资出众,总镖头为何会看上我?
这等大恩厚意,实在……受宠若惊。”
洋玄看着他惊惶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缓缓叹了口气,声音低沉:
“那日锻刀大赛后,慧玛在场中杀人放肆。
老夫虽未当场死在她手里,却也被她一指重创,几乎丢命。”
他语气一顿,眼神也冷了几分:
“那时候,岭南各家高手都倒下了。
我八卦门、镇南镖局的弟子,大多吓得不敢动。可你呢?
偏偏是一个无门无派的小铁匠,敢上前一步,试图挡下那妖妇的一击。
而且——你是唯一一个,能靠近她三尺之内的人。”
他轻轻摆了摆手,语气里多了几分看透一切的笃定:
“你别再用什么护坊拳脚糊弄我。
那点粗活路数,我一眼就能看穿。可你那天用的刀法——”
他盯着周锐,一字一句道:
“生疏,破绽多,但招招带命。”
周锐听到这,心中一紧,背脊发凉,脸上却没动,只在心里暗暗道:
……那一招被他瞧得七七八八?
不……他应该只是凭经验推断这刀法不一般,未必真知道我脑中铭文的秘密。
但就算这样,也够吓人的。
若真查出我和慧玛前辈的关系……那就麻烦了。
我周家……恐怕难保平安。
似是看出周锐的紧张,洋玄话锋一转,语气缓了几分:
“周小师傅,莫急。
我说这些,可不是追问你刀法的来历。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的机缘,老夫还不至于去揭人伤疤。”
他说到这,语气一顿,神色却变得认真起来:
“我真正想说的,是你的资质。
你才十六七,就已摸到‘炼皮’大成的门槛。
气血凝实,劲力顺畅,比寻常武人强出一截。
更难得的是,你在实战中能把劲力灌进手上器物。
哪怕只是一根普通铁尺,也能勉强做到‘以器延劲’。
这不是靠死练能练出来的,是悟性,是胆识。”
洋玄微微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
“老夫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天才不少,可像你这样的……真不多。”
周锐听着这些夸赞,心里却越发沉重。
他面上不显,心底却如擂鼓般响:
这种话,换个人听了早该高兴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可我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冷汗都要下来了。
不管是那刀法,还是我身上的‘机缘’。
真要被扒出来,哪一样不是杀头的祸?
这份看重,不是恩宠,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风险。
我还没那个本事接得住……
洋玄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是继续道:
“所以我才说,你是块好料子。
未曾雕琢,锋芒却已自现。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老夫今天说这话,可不是一时兴起。
我是认真的,真的想收你为徒。”
周锐心头一震,抬眼看去,只见洋玄神色坦然。
他……真的不在意我那“护坊队拳脚”的说法?
他在意的……只是我?只看所谓的“潜力”?
周锐心里还是不安,疑虑未消,但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波澜。
洋玄像是看出了他心里的迟疑,语气缓了下来:
“你对我八卦门还有顾虑,我不逼你答应。
先随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起身出门,径直走出花厅。
周锐虽不明所以,只得默默跟上。
两人一路穿过重重院落与回廊,所过之处,气氛静肃。
最后来到一处幽静小院。
松柏环绕,气息沉沉,比外头还要清冷些。
院中央,是一座古朴的殿堂。
青砖黑瓦,飞檐高挑,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三个大字笔力劲峭——“八卦堂”。
周锐心头微震。
他认得这地方,是八卦门供奉祖师的祠堂,也是门中举行大事的所在。
洋玄领着他缓步入内。
殿中光线昏暗,香火缭绕,一排祖师牌位正中陈列,静默而威严。
他上前焚香,恭敬叩拜三次,这才转身看向周锐,神色间多了几分疲意,也多了些看不透的落寞。
“小师傅,不瞒你说。”
他声音低了些,像是自语:
“那日被慧玛那妖妇一指点中要害,命是捡回来了。
可我自己清楚——气血衰了,经脉也伤了根。
今后,武道这条路,怕是走不远了。
我这八卦门,看着风光,弟子不少。
可真能扛事的年轻人,一个都没有。”
他说着,长叹一口气。
那一声,不只是叹自己伤势,更像是叹整个门派的未来。
“你在外头见过的,我那大徒弟孙霆。
天资还过得去,也肯下功夫。
可就是死板,没灵气,也没狠劲。
练功全靠一板一眼,缺了点野性。
没大机缘,这辈子也就是个二流镖头,要么留下来当教头。”
他顿了顿,眼神一沉:
“更麻烦的是,他的身份——‘水巷堂’那位大长老的嫡孙。
那边水太深,真有出息也坐不了掌门。”
他说到这儿,忽然看向周锐,眼神一亮。
“但你不一样。”
“你干干净净,身上没江湖背景。
悟性高,是我这些年见过最有苗头的。
连郭老柱首那样的人都看重你。
若你愿意拜入我门下,真心学艺。
将来……八卦门或许还有希望。
我也能安心见祖师。”
洋玄说这话时,声音不高,却沉得很重。
不是诱哄,也不是恳求,是将尽之人的托付。
周锐默默听着,没开口。心里却有些动摇了。
那份期望太重,还有对传承的执念,让他本该冷静的心,泛起了波澜。
他当然明白,这是一场大机缘——可同样,也是一场赌注。
他有犹豫,也有顾虑。
片刻沉默后,他终于低头一礼,语气带着些迟疑与歉意:
“总镖头……不,前辈厚爱,小子心领。
只是……我出身微寒,家中实在紧张。
虽脱了贱籍,日子稍好些,可若真要专心习武、苦修技艺,那些开销……”
他说得很轻,却透着几分实情。
洋玄听完,忽地仰头大笑,原先的沉气一扫而空。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有多大难处,原来是为点钱发愁!”
他一甩袖子,语气爽快得很:
“钱?在我眼里,不过是身外物!
你是难得的好苗子,将来要扛我这门面,接我衣钵。
这点事——算什么!”
他当即拍板:
“从今天起,八卦门弟子练功用的刀枪剑戟,镖局出镖的护具兵刃,全归你们周记铁坊打理!
我镇南镖局每年要添一大批兵器——我做主,三成订单给你铁坊!
不够?还能谈!”
说到这儿,他看着周锐,目光灼灼:
“你只管打好你的铁,练好你的功。
银钱、人脉、材料、渠道……
有我,有镇南镖局,有整个八卦门,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