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山路荒凉，虫鸣单调，偶尔几声夜枭叫声，更添几分寂冷。
王香凝走得又快又稳，穿草绕石，动作利落得很，一点也不像个深闺千金。
看得出来，这条夜路她走得很熟——不论是通往义庄，还是更远的地方。
周锐紧跟在她身后，距离不远不近，边走边琢磨她的打算。
终于，王香凝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眉头紧皱，语气里满是恼火和不耐：
“喂！你还打算跟多久？我爹让你看家护院，可没让你成我影子，一步不离吧？”
周锐也站住，抱拳行了一礼，语气平稳：
“王执事交代过，要我护送香凝小姐安全无虞。
深夜独自上山，我若不跟着，出了事，我可担不起。”
王香凝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几分锋利：
“你要跟可以，那不如你先回去告诉我爹：你半夜跑来黑市的山道上，‘正巧’遇到我。
他是会先骂我一顿，还是先问问你，怎么这么清楚这条路？”
周锐一听，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小丫头。他确实没理由责怪对方，毕竟此时此地，他自己也不好解释来由。
于是便淡淡说道：
“黑市什么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我的活儿是守住王府，护好小姐。您安然无恙，我就算尽了本分。”
“哼。”王香凝一声冷哼，扭头不再看他，满脸写着“懒得理你”的不屑。
但她心里对这种“当小孩子看待”的态度，显然是极不服气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也不开口，只有脚下踩碎落叶的“沙沙”声，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王香凝在前方一处草丛前停住，抬手比了个“别动”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别动。”
周锐立刻绷紧，警觉地扫视四周，手已搭上腰间铁尺，准备应对突变。
只见她弯腰拾起一根树枝，朝草丛里轻轻一拨——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蛇猛地窜出，蛇头高高昂起，吐着信子！
但王香凝根本没退，她手中树枝一转一压，精准地卡住了蛇的七寸。
接着手腕一抖，蛇便被甩进了山道旁的草沟，消失不见。
动作干净利落，全程没带一点慌乱。
周锐这才松了口气，忍不住笑道：“你胆子够大，连这玩意儿都敢惹。”
王香凝拍了拍手，语气淡淡的：“胆子小的，早死在半路上了。”她瞥了他一眼，“你要没点本事，也活不到今天。”
“你这模样，真不像什么深闺小姐，倒像哪家山贼头子，连眼神都带劲儿。”周锐打趣。
王香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道：“你也信我爹娘说的那套‘温婉贤淑、怕生内向’的鬼话？”
周锐笑着试探：“你父亲就这么放心，让你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独自跑山路？”
王香凝脚步一顿，语气冷了几分：“你把我当三岁小娃娃不成？出个门还得请安报备不成？”
她轻哼一声，声音压低，带着不自觉的怨气：
“从小到大，谁真拿我当姑娘看过？如今倒好，轮到你这个才来几天的外人，替我爹爹操这份心？”
周锐一时无言，只觉眼前这丫头语气虽冲，却有几分真实的疲惫。
王香凝瞥了他一眼，语气渐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重了些。
月光下，她眼神清亮，却透着说不清的落寞。
“你见过八岁的女孩，剃着短发，穿着洗白了的粗布衣裳，天天跟兵痞子混在营里练石锁、跑马、玩刀的吗？”
她语气淡淡，却句句沉重。
“家里一直没有个儿子，我爹那时在边军，又是个拿刀吃饭的人，最信不过旁人带孩子。
他干脆把我当个男娃养，什么骑马舞刀、营中操练，全让我跟着一块学。
那时候，我就是他‘儿子’，是他所有的念想。”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可等我弟弟出生，爹退伍回营，一切都变了。”
“我突然就变成了‘姑娘’。
要学女红，守规矩，闭门不出，好等着说门好亲事。”
她冷笑一声，“你说，滑稽不滑稽？”
周锐默然。眼前这位大小姐，和传言里那些千娇百宠的闺中女，确实不一样。
“那你弟弟，倒是活得轻松。”
王香凝轻轻咬了下牙，嘴角却勾起一抹复杂的笑：
“轻松？他说得轻巧。他那点四书五经、圣人之道，在这吃人的地方，能顶什么用？不顶事！”
山道愈发幽深，前路几乎被浓密的树影吞没。
周锐低声问：“你常走这条路？只为赶夜路？”
王香凝眼神微动，似乎在问周锐认真的吗？
“黑市，是你常来的地方？”他顺势问。
她没正面回答，只看着远处那片灰暗的义庄影子，语气里透出些许倦意：
“我爹说过，岭南的规矩，台面上一套，底下又一套。
我只是……学得早些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容易活得明白，至少别太累，别……太绝望。”
周锐听着她的话，心头一动，不知为何，有些共鸣。
“你倒是……看得透，也挺自由的。”
王香凝停下，回头看他一眼。月光下，那双眼透着一种罕见的认真。
“自由？”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信他们说的那一套。什么安稳、体面、正道……对我来说，不过是别人替我铺好的笼子。我不想进笼子，可也没本事飞出去。”
她说得平静，却像句句砸在心口。
周锐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很多事。
想起前世普通的生活，和穿越后一路挣扎的自己。
“我没想过能飞出去。”他语气很轻，“只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只能往前走。往上走。走到一个……没人能再摆布我命运的位置。”
王香凝看着他，眼中先前的警惕仿佛慢慢褪去。
她低低地问了一句，几乎被夜风吹散：
“所以，你打铁，锻刀，去参加大赛，拜师……都是为了……能活下去？”
周锐看着她，突然笑了，那是今晚第一次真心的笑。
“不。”
他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是为了……活得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