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八年二月,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灵州的苜蓿花如紫色云霞一般,铺满了贺兰山麓,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郭逸站在新建的“忠烈祠”前,凝视着张统领的石像,心中感慨万千。
张统领是他的战友,两人曾一同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然而,张统领却在一次战役中不幸阵亡,这让郭逸悲痛不已。
正当郭逸沉浸在回忆中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声。
他转过身,只见二十辆牛车缓缓驶入军屯,车上盖着的毡布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这些牛车的车辕处,系着灵州特有的青色丝带,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郭逸迎上前去,为首的使者跳下牛车,向他行了个礼,说道:“郭大人,这是太子殿下赐的春耕种子。”说罢,使者掀开毡布,露出了一袋袋混杂着稗草的麦种。
郭逸看着这些麦种,心中不禁一沉。
他知道,这些种子虽然看似普通,但其中混杂的稗草却会影响麦子的生长。
然而,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微笑着对使者说:“多谢太子殿下的恩赐。”
使者似乎看出了郭逸的心思,连忙解释道:“殿下说,灵州的地肥,种什么都长得好。这些稗草,也是为了让麦子长得更加茁壮。”
郭逸听了,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心良苦,我一定会好好利用这些种子,让灵州的百姓们有个好收成。”
郭逸慢慢地蹲下身去,他的动作显得有些迟缓,心中却想:这李大有什么好心,平日里不得不应付,如今却是送了种子来,到底为了什么?。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一粒麦种。那粒麦种在他的指尖微微滚动着,触感有些粗糙。
当他的指尖与麦种接触的瞬间,一抹褐色立刻染上了他的指尖。
这褐色并不是麦种原本的颜色,而是经过药物浸泡后留下的痕迹。为了掩盖这股异味,麦种的表面被涂上了一层苜蓿汁,使得它看起来与普通的麦种并无二致。
郭逸凝视着手中的麦种,嘴角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使者说道:“劳烦回复太子,这灵州的地确实肥沃,只可惜……”
他顿了一下,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正在啄食麦种的几只麻雀,接着说道,“只长忠臣的粮,不长奸佞的草。”
使者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变得煞白,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郭逸见状,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他转身缓缓地望向远处的屯田兵。
那些屯田兵们正忙碌地用木耧播种着燕麦,每一个木耧的横梁上,都刻着一个清晰的“灵”字。
这些木耧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特殊之处。
然而,三个月前,这些木耧还仅仅是普通的农具,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可如今,它们却暗藏玄机。只要卸下耧斗,这些木耧就能立刻变成弩车的支架,成为一种强大的武器。
“大人,长安来的密使到了。”斥候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郭逸的思绪。他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帐中。
一进帐,郭逸便看见李世民的亲卫刘弘基正站在地图前,眉头紧皱,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刘弘基的靴底沾着一路银行而来的泥土,但在脚踝处却缠着灵州的蓝布,这让郭逸心中一动。
“殿下让我告诉你,”刘弘基见郭逸进来,连忙迎上前来,从怀中摸出一只玉蝉,在阳光下轻轻一转,那玉蝉顿时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太子在城西互市设了十五个税卡,专门盘查灵州商队。”刘弘基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郭逸听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冷笑。他当然知道太子此举的目的,无非是想打压灵州的商业,从而削弱他的势力。
他想起去年冬天,灵州的盐商曾在太子府的税卡前遭遇了一场噩梦。
去年冬至前的朔风卷着细雪,刮过潼关古道时,灵州盐商王胡子的驼队正被困在太子府设在蒲津渡的税卡前。
十二峰骆驼驮着白花花的池盐,盐袋上凝着的冰晶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三十匹河西骏骨,少一匹都别想过!“税卡主簿李三刀拍着腰间的鎏金佩刀。
他身后站着二十名膀大腰圆的税丁,棉袄里鼓鼓囊囊塞着铁尺。
王胡子缩了缩冻裂的鼻子,望着被掀开的盐袋。白盐从破口处簌簌滚落,在雪地上堆成惨白的小山。
“李主簿,“王胡子搓着冻僵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小的们从灵州赶来,路上遇了三次马贼,驮盐的骆驼都折了两峰,哪来三十匹战马啊!“话音未落,旁边的税丁突然一鞭子抽在骆驼背上,它因吃痛发出悲鸣。
“没战马?“李三刀冷笑,用刀尖挑起王胡子的皮帽,露出他头顶的斑秃,“听说灵州现在家家养苜蓿,连三岁娃娃都能骑小马了,别跟老子装穷!“
他忽然揪住王胡子的衣领,将其拖到税卡旁的枯树下,那里挂着十几张盐商的人皮,在风雪中猎猎作响,“看见没?上个月不肯交马的,就这下场!“
“给你们最后一炷香时间,“李三刀掏出象牙算筹敲着税卡木桩,算筹上刻着李建成的小字花押,“三十匹战马,少一根马毛,这驼队就全留下喂狼!“
他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一队玄甲骑兵踏着风雪疾驰而来,为首的校尉亮出天策府的金错令箭。
事后,郭逸也发了密信给李二:“盐商运的不是盐,是灵州将士的命,太子要马,是为了杀突厥,还是...杀我们?“
想到这里,郭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告诉殿下,”他转身从案上取出一卷《马政图》,展开后,上面用朱砂清晰地标注着十五条隐秘商道。
“灵州的马能走的路,比突厥人的狼多十倍。”郭逸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自信和不屑。”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洒遍整个军屯,屯田兵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开始收拾农具准备返回营地。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少年抱着一捆苜蓿草缓缓走来。那捆苜蓿草虽然不大,但对于少年来说显然有些沉重,他的步伐显得有些吃力。
突然,一阵风吹过,草叶被吹得翻动起来,半卷《兵法》从草叶间露出一角。
郭逸恰好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动,连忙叫住了那个少年。
少年闻声停下脚步,有些拘谨地看着郭逸。
郭逸注意到少年的袖口处缝着一个小小的“秦”字暗纹,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这个“秦”字暗纹让郭逸想起了三个月前他亲自下达的一项命令,“苜蓿计划”。
根据“苜蓿计划”,灵州的所有兵民都要在自己的衣襟上缝上不同的标记,以区分彼此的身份。
其中,“苜蓿叶”代表民壮,“苜蓿花”代表骑兵,而这个“秦”字,则是专门留给李世民的暗桩。
郭逸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暗自思忖:难道这个少年就是自己安排在灵州的暗桩之一?他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着问道:“柱子,我听说你能用木耧在百步外射中野兔,可有此事?”
少年的脸像是被火烤过一般,瞬间变得通红,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那……那是张统领教我的。他说,耧斗的准头和弩机是一样的,关键就在于手腕的巧劲。”
郭逸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少年腰间的短刀上,那刀柄上赫然刻着“忠烈”二字。
这两个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张统领的英勇事迹。
郭逸知道,这把短刀并非普通之物,它是用精铁熔铸而成的。
远处的忠烈祠中,传来一阵诵经声。
那声音悠扬而低沉,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屯田兵们自发地聚集在忠烈祠前,为张统领做三七法事。
他们的诵经声在空气中回荡,与苜蓿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夜色如墨。太子府的密探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军屯。
他身着黑色夜行衣,动作敏捷,犹如一只黑豹,在黑暗中穿梭。
然而,当他踏入苜蓿田时,却突然迷失了方向。
月光如水洒在苜蓿田上,每一株苜蓿都长得一模一样,仿佛是大自然的恶作剧。
密探心急如焚,他知道时间紧迫,必须尽快找到目标。
就在他焦急地四处寻找时,只见一个黑影正快速向他靠近。
密探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向前扑倒在地。
原来,他被屯田兵设下的绊马索绊倒了。密探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被紧紧缠住,无法动弹。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少年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少年手中举着一个木耧,耧斗里装着的不是种子,而是淬了毒的弩箭。
密探的心中涌起一股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与少年的目光交汇,他看到了少年眼中的冷漠和决绝。
此事半月后,黎明的曙光还未完全照亮长安城,太极殿内却已经灯火通明。
原本应该在卯时(早上五点到七点)开始的早朝,因为某种原因,竟然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
李建成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看着阶下的监军御史,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个御史,昨日还在东宫与他一起喝酒谈笑,此刻却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
“启禀陛下,”御史展开手中的弹劾奏疏,声音中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臣奉旨查灵州盐铁账目,发现郭逸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擅自将三成盐利充作军饷,而且……而且还私自豢养了三万私兵!”
御史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大殿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群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原本安静的朝堂瞬间变得嘈杂不堪。
李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的目光如刀,冷冷地扫过李建成那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前日收到的一封密报:“太子府用灵州铁矿铸造兵器,私藏于城东废窑。”
李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九龙玉带,这是隋文帝杨坚赐给他的遗物,一直被他视若珍宝。
然而此刻,这条玉带却仿佛变成了一条绳索,紧紧地勒住了他的心口,让他感到一阵阵地疼痛。
“御史可有人证?”李世民的声音从右侧传来,他的玄甲军铠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预示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李守素听到这声质问,心中一紧,额头上的汗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
他慌忙出列,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发颤:“陛下,灵州的盐税账目清楚明白,且……且臣上月刚收到郭逸送来的‘盐铁清册’,上面还有太子府的监印。”
李建成站在一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他耳边盘旋。
他想起杜淹曾经说过“灵州盐册已改”,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郭逸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将太子府的监印盖在假账上!
那监印,是他去年酒后不慎遗失的,他一直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没想到竟然会被郭逸利用。
而现在,这监印却成了他无法辩驳的铁证,让他陷入了极度的被动之中。
“够了!”李渊猛地起身,却因用力过猛碰倒了御案上的《贞观政要》。
手稿翻开,露出“夫兵者,国之卫也,非圣贤不能用”的批注,那是他昨日亲手写的。
“朕命郭逸总领西北军政,是为了防突厥,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勾心斗角!”
退朝后,李渊独留李世民在偏殿。阳光透过窗纸,在他脸上织出金色的网。
“二郎,”他忽然握住李世民的手,掌心的老茧擦过儿子手背上的箭疤,“你可知朕为何擢升郭逸?”
李世民望着父亲眼中的血丝,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背着他走过太原的街巷,那时的李渊,腰间还挂着母亲绣的平安符。
“因为原、灵二州是关中的屏障,”他低声道,“而郭逸...是能为大唐守住屏障的人。”
李渊点点头,从案头抽出一卷《灵州屯田图》。
图上的黄河水网被画成蓝色,屯田区如棋盘般整齐,每个格子里都标着“战时为兵,闲时为农”。
“当年曹操屯田许下,得以平定北方;如今郭逸屯田灵州,朕要的是...万邦来朝。”他的手指划过“灵州”二字,想到李世民的奏疏:“陛下,灵州之固,不在城防,而在民心。”
与此同时,李建成在东宫摔碎了第三盏玉杯。
杜淹跪在地上,望着满地碎片:“太子殿下,郭逸的‘私兵’其实是屯田兵,战时可迅速成军...这是当年赵充国的‘寓兵于农’之策啊!”
李建成忽然抓起案上的《汉书》,砸向杜淹的头:“我要的是他的把柄,不是他的本事!给我查!查他和李世民的往来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