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的季风来得比预期更早。“波斯明珠“号在惊涛骇浪中颠簸，哈桑死死抓住舵轮，咸涩的海水不断拍打在他脸上。身后甲板上，秦媛媛正用绳索固定那个藏着郑和日志的铜筒，她的汉式长衫早已被海水浸透，紧贴在身上。
“左舷三十度！“瞭望台上的雅各布突然尖叫。
哈桑猛转舵轮，一发炮弹擦着船尾落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水柱。透过雨幕，他看清了那艘追击他们的战舰——修长的卡拉维尔帆船，葡萄牙王室旗帜在桅杆顶端猎猎作响。
“见鬼！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穆拉德拖着受伤的腿爬过来，左肩血迹斑斑。三天前在锡兰港的夜袭中，他为保护铜筒挨了一刀。
哈桑吐出口中的海水：“肯定是那个威尼斯商人！他在马斯喀特见过秦姑娘研究星盘！“
又一轮炮击袭来，这次近得能听见弹丸撕裂空气的尖啸。“波斯明珠“号的后桅杆被击中，木屑四溅。哈桑知道自己的商船跑不过葡萄牙军舰，但他还有最后一张牌——郑和日志里记载的那条神秘洋流。
“秦姑娘！“他大吼，“确定是这片海域吗？“
秦媛媛抱着铜筒跌跌撞撞跑来，从怀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纸页——那是林老海给她的海图残片，上面标注着奇怪的符号。“就是这里！日志说冬至前后，赤道逆流会形成向东的支流！“
哈桑瞥了一眼六分仪。按照常规航海知识，这片海域此时应该只有向西的洋流。但眼下他们已无路可走……
“收起部分船帆！右满舵！“他猛然转向，朝着看似逆风的方向驶去。
葡萄牙战舰显然没料到这一招，等他们调整航向时，“波斯明珠“号已经乘上一股隐秘的向东急流，如离弦之箭般拉开距离。哈桑感到船身下水流的速度异乎寻常，这绝非自然洋流，倒像是……
“海底山脉！“秦媛媛突然领悟，“日志里提到过，这里的海底地形会改变洋流方向！“
追击者渐渐变成海平面上的一个小点。哈桑刚松口气，雅各布又尖叫起来：“前方风暴！“
天边黑云如墨，雷光在云层间游走。这不是普通的热带风暴，而是印度洋上致命的飓风。哈桑咬牙扯满风帆——现在只能赌一把，赌飓风对小型商船的伤害小于对大型战舰的伤害。
雨水突然倾盆而下，像天神抡起的水鞭抽打着甲板。哈桑把舵轮交给穆拉德，拉着秦媛媛躲进船长室。铜筒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滚动声，里面装着足以改变世界航海格局的秘密。
“我们得看看日志里还有什么。“哈桑撬开防水铜筒，“葡萄牙人不会轻易放弃。“
羊皮纸在油灯下泛着古老的光泽。秦媛媛小心翻到“航海术“章节，指着一段文字：“你看这个'过洋牵星术'，是郑和船队结合阿拉伯星盘与中式罗盘改进的……“
哈桑凑近细看。文字记载了一种利用北斗七星与南十字星同时定位的方法，配合特制的牵星板，能精确测定纬度。更惊人的是旁边绘制的星盘图示——与普通阿拉伯星盘不同，这个版本增加了二十四节气刻度，能根据季节变化自动修正误差。
“难怪……“哈桑想起威尼斯商人贪婪的眼神，“这种技术能让船队在无岸标的大洋中航行误差不超过十里。“
秦媛媛继续解读：“这里说永乐十四年，郑和在忽鲁谟斯与阿拉伯航海家易卜拉欣交换过星图……“她的手指突然停在一段被血迹模糊的文字上，“等等，这里提到'红海以西有陆桥可通大西海'...“
两人震惊对视。如果郑和船队早知道非洲南端的好望角，那么朝廷禁海就不仅仅是愚昧，而是刻意阻止民间获得这个知识！
甲板上突然传来穆拉德的惨叫。哈桑冲出去，看见老水手倒在血泊中，一个黑影正翻越船舷——是葡萄牙人的登船小队！他们竟然冒着飓风追击！
哈桑拔刀冲向那个入侵者，却在闪电亮起的瞬间愣住了：对方穿着阿拉伯白袍，手持弯刀，根本不是葡萄牙人！
更多黑影从四面八方爬上甲板。哈桑背靠桅杆，准备殊死一搏。这时秦媛媛举着火铳冲出船长室，对着夜空扣动扳机。
“阿曼苏丹国海军！“她突然用阿拉伯语大喊，“我们受赛义德总督保护！“
登船者闻言一怔。领头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女人？“他狐疑地打量着秦媛媛，“你怎么知道赛义德总督？“
秦媛媛放下火铳，从容解开衣领，露出挂在颈间的一枚银质护身符——这是他们在满剌加救过的阿曼商人所赠。
疤痕脸男子见到信物，立即收刀行礼：“原谅我们的冒犯。我们追踪葡萄牙战舰至此，没想到……“
又一阵剧烈颠簸打断了他的话。哈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们也在找郑和航海术？“
男子沉默片刻，坦然道：“六十年前，我的祖父曾为郑和船队领航。我们家族保存了部分星图，但缺失关键部分……“他的目光飘向船长室，“直到威尼斯传来消息……“
飓风突然转向，将“波斯明珠“号抛向浪尖。在所有人摔倒的混乱中，铜筒从船长室滚出，径直滑向疤痕脸男子。哈桑扑过去抢夺，却被对方抢先抓住。
“给我！“秦媛媛突然厉声道，“只有我能解读里面的中医星象对应表！“
男子愣住：“什么对应表？“
“郑和船队医疗手册，“秦媛媛面不改色地编造，“记录如何根据星象变化预判疾病流行……你们阿曼去年爆发的黑疽病，日志里预测了下次发作时间。“
疤痕脸男子明显动摇了。阿拉伯世界对医学的尊重远超航海术。趁他犹豫的刹那，哈桑一把夺回铜筒。
风暴突然减弱，月光破云而出。疤痕脸男子抬手制止手下动作，深深看了秦媛媛一眼：“明日黎明，马斯喀特港见。赛义德总督想与你们做笔交易。“
说完，他竟率领手下跳回自己的单桅帆船，转眼消失在雨幕中。
哈桑喘着粗气检查穆拉德的伤势。老水手失血过多，已经意识模糊。
“撑住，老伙计……“哈桑撕开衣服为他包扎。
秦媛媛跪下来查看伤口，突然从发髻中抽出三根银针：“让我试试。“她将针在灯火上烤过，迅速刺入穆拉德颈后和手腕的穴位。
令人惊讶的是，血流几乎立刻减缓。穆拉德睁开眼睛，虚弱地问：“丫头……你到底是.“
“太医院秦太医之女。“秦媛媛轻声道，“我七岁学针灸，十二岁随父亲入宫侍药。“
哈桑第一次听她谈起身世。月光下，施针的秦媛媛神情专注，与平日那个周旋于各色人物间的女子判若两人。
风浪渐息，“波斯明珠“号继续向东航行。哈桑在修补受损的船舷时，发现秦媛媛独自站在船尾，望着星空出神。
“那是紫微垣，“她指着北天星群，“郑和航海术用它确定北极方位。“又指向南方，“那是老人星，阿拉伯水手称它为'航海者之星'。“
哈桑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突然明白了一个简单却震撼的事实：无论中国还是阿拉伯，人们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而朝廷恐惧的，或许正是这种超越国界的共通性。
“赛义德总督想要什么？“他轻声问。
秦媛媛摩挲着铜筒：“阿曼人控制着印度洋贸易，但葡萄牙人正在蚕食他们的地盘。郑和的航海技术能帮他们重夺优势……“她顿了顿，“但日志里真正珍贵的不只是技术。“
“那是什么？“
“证明。“秦媛媛目光灼灼，“证明不同文明可以像星盘与罗盘那样完美结合。这才是朝廷最害怕的。“
黎明时分，马斯喀特港的白色建筑群出现在地平线上。令哈桑惊讶的是，港口停泊的不只有阿曼船只，还有三艘悬挂葡萄牙旗帜的战舰。
雅各布从瞭望台滑下来，脸色惨白：“他们怎么比我们还快？“
哈桑握紧舵轮，意识到自己卷入的不仅是技术争夺，更是一场即将爆发的海上战争。而他们手中的铜筒，可能就是点燃战火的引信。
“下帆。“他突然命令，“我们不上岸。“
秦媛媛诧异地看着他：“但赛义德……“
“看港口右侧那个小海湾。“哈桑指向一处隐蔽的入口，“那里有艘中国式帆船。“
晨雾中，隐约可见一艘破损但依然雄伟的宝船残骸，它的桅杆上挂着非官方的商旗——正是三年前他们在泉州结识的那位走私商人的标志。
“林老海说过，民间一直有商人在偷偷仿造郑和宝船。“哈桑调整航向，“如果我们必须选择盟友，我宁愿选那些不被任何国王控制的自由航海者。“
秦媛媛望着那艘融合了东西方特色的帆船，嘴角微微上扬：“就像西海国？“
“就像西海国。“哈桑笑了，“一个不存在却真实的地方。“
铜筒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里面装着的不仅是航海技术，更是一个被刻意掩埋的梦想——关于大海如何能连接世界，而非分隔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