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沪上霓虹

1938年春,上海。

百乐门的霓虹淌在苏州河上,将倒影搅成一片碎金。苏明月倚在礼查饭店的露台栏杆边,绛红色蕾丝衬绒旗袍裹着身子,裙摆金线绣的《伤寒论》药方随步摇闪烁,远看像流动的星斗。对岸传来评弹声,穿月白长衫的女先生抱着琵琶,吴侬软语磨着《三笑·梅亭相会》的唱词:“秋香三笑非无意,伯虎九思终有因......”

“第三盏灯笼。”顾清远的声音混着威士忌的醇厚,德式怀表链子擦过她裸露的后颈。苏明月数着外滩仓库前的红灯笼,第三盏忽明忽暗的节奏,恰是评弹过门《三六》的拍子。

旗袍开衩处闪过寒光。苏明月将腿侧的勃朗宁又往暗处藏了半寸,耳畔忽然飘来日语:“小林大佐说,这批货要混在红十字会药品里。”她转身时,高脚杯的香槟泼在日商山本的西装前襟,金线绣的“仁丹”二字瞬间泛起靛蓝。

“哎呀,真是对不住。”明月抽出苏绣帕子擦拭,牡丹暗纹下浸着氰化物。山本的手刚触到丝帕,琵琶声陡然转急,女先生拔高的唱腔刺破夜空:“三笑留情非薄幸——”

仓库铁门轰然洞开。

一、霓虹谶

苏明月数到第九声琵琶轮指时,顾清远已混入搬运工行列。灰呢大衣换成短打粗布,怀表链子却仍缠在腕间,随动作闪着冷光。红十字会的木箱散发着石炭酸味,最深处那箱的缝隙却渗出甜腥——是同仁堂冰柜里见过的鼠疫菌株特有的铁锈味。

“先生,借个火。”苏明月贴近戴鸭舌帽的浪人,旗袍盘扣擦过他手背。浪人摸向腰间南部十四式手枪的瞬间,牡丹帕子已捂上他口鼻。评弹声里,女先生正唱到“九思堂前燕双飞”,明月腕间发力,将人拖进阴影时瞥见他领口樱花纹身——比林一雄的胎记少了一瓣。

顾清远在货堆后亮起手电筒,三长两短。明月会意,金线绣的“麻黄汤”三字正对第三排货架。她摸向大腿外侧,忽然僵住——勃朗宁的枪管缠着根琵琶弦。

二、弦外音

女先生的月白长衫掠过货箱,怀里的琵琶裂开道细缝。明月借着霓虹微光,看清琴腹贴着的正是黑樱组货物清单。评弹声忽近忽远:“梅亭相会非偶然,三笑留情天地鉴......”

“苏小姐好雅兴。”山本的声音从头顶货架传来,仁丹胡下的笑意泛着青黑。苏明月旋身甩出琵琶弦,金线缠住他脖颈的刹那,顾清远的手术刀已挑开木箱——鼠疫菌株试管在冰雾中泛着萤绿,标签印着“昭和十三年,731部队”。

琵琶声骤停。女先生的长指甲划过琴弦,十二根弦齐齐断裂,露出内藏的德制雷管。苏明月旗袍下摆的金线突然绷直,绣的“桂枝”二字正指向通风管道逃生口。

三、金线劫

爆炸气浪掀翻货箱时,苏明月被顾清远按在身下。灰呢大衣裹着两人滚进下水道,鼠疫菌株的冷雾在头顶炸成绿色焰火。淤泥漫过金线绣的“甘草”纹路,顾清远忽然闷哼——他的怀表链子卡在铁栅栏间,表面玻璃映出女先生扭曲的脸。

“快走!”苏明月扯断金线,忍痛将绣着“附子”的裙摆撕下。顾清远的手术刀在黑暗中划出弧光,刀尖挑破她盘扣的螭纹纽头,硝酸甘油胶囊滚入污水,将追兵的皮靴炸成碎片。

评弹声又起,这次是《玉蜻蜓·庵堂认母》,唱词混着日语摩尔斯电码,在管道里激起回响:“血书一封泪千行,玉蜻蜓碎人断肠......”

四、夜奔谶

爬出井盖时,外滩海关大钟正敲响三下。苏明月的绛红旗袍沾满秽物,金线却在月光下亮得骇人。顾清远突然扯开她襟前盘扣,螭佩坠子撞在锁骨上,映出他眼底血丝:“苏浣纱的绝命书,藏在评弹场子的《长生殿》戏本里。”

苏明月反手扼住他咽喉,却发现他颈后朱砂痣烫得灼人。盲艺人的三弦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唱的是北平城隍庙大火那夜的《林冲夜奔》:“红尘中误了俺五陵年少——”

海关大楼的探照灯扫过,苏明月看清顾清远掌心纹路——与沈鹤鸣一样断在生命线中段。远处传来日军的摩托声,她突然咬破指尖,在染污的金线上描出“断金散”的配方。血珠渗进“麻黄汤”的绣纹,渐渐显形为红十字会的航运图。

五、终局启

礼查饭店的套房浴室内,苏明月将旗袍浸入磺胺溶液。金线遇药水收缩,在蕾丝衬绒上凸出等高线图——正是日军在崇明岛的细菌实验室方位。顾清远倚着门框,怀表链子缠着半张烧焦的乐谱,谱上评弹过门标记恰是摩尔斯电码的“中秋行动”。

“苏小姐可知,黑樱组最忌满月?”他忽然哼起《霸王别姬》的腔调,手指在浴室瓷砖上叩出虞姬剑舞的节奏。明月转身时,浴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她锁骨下的朱砂痣,正对着他颈后的印记。

窗外飘来女先生最后的唱词,混着黄浦江的汽笛:“梅亭三笑终成谶,螭血染就山河新......”旗袍上的金线突然崩断,在瓷砖地面拼出“同仁堂”三个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