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偶遇田青禾

红旗公社的办事处比队部气派了不知道多少倍。

房顶迎风飘扬的红旗和院墙粉刷的簇新的革命标语，三层的砖房结构，来来往往的自行车和周围国营饭店、供销社，都彰显着“公社CBD”的高贵身份。

杨二柱子没有纠缠沈迟，他觉着自己这个脑子，就算沈迟再说十遍，回去的路上也得就着干粮全吃肚里，根本记不住。

老支书从怀中掏出来一张纸，写的密密麻麻都是种子编号，对二柱子仔细叮嘱道直接给种子站的工作员就行，上次就说好了，顺便拿了个小手绢让他揣怀里。

这年头没人敢偷东西，尤其是集体买种子的钱，田国强也不怕当街给钱。

“帮我和那边的同志说一声，昨天队上事情多没走开。”

杨二柱子虽然不懂机械知识，但是为人处事还是靠得住的。

一一应承后就一溜黑烟开走了。

老支书似乎还有点不放心，看到杨二柱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

“我先去党委会汇报一下李老三的问题，你……”

“我自己转转，一会回来找您。”

田国强从裤兜里拿出来两毛钱和二两粮票。

“附近有个食堂，去吃碗面，要是中午食堂关门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在门口等我。”

说完田国强就和门卫打了个招呼自己进了公社党委会的大院。

之前提过，公社选在四队这边当办公地点，甚至不惜抛弃靠近县城的地理优势，就是为了蹭铁路。

挨着铁路有多少好处，那简直是说都说不完，就拿吃来说，附近就有个“铁工食堂”。

一般公社这种农村组织附近是没有国营食堂的，但是因为把着个很少停靠的货运铁路站，所以就算是没什么职工会来吃，该设的工人食堂是必不可少的。

很多公社干部嫌自己食堂不如铁路工人的食堂油水多，会拿着粮票上这边吃。

再一个，因为有铁路职工偶尔停站检修，就连红旗公社的供销社，品类都比其他正常的公社多不少，隔壁黄石公社条件好的知青和社员，也会来红旗公社买日用品。

沈迟早上吃了一大碗玉米面条，现在一点都不饿。

去供销社逛了一圈，他倒是有心买点调味料改善一下单调的食谱，但很可惜，现在的酱油贵到让人望而却步。

没有副食票，全用钱换的话，老支书给的两毛钱也就够一两酱油，还得花五分钱买个瓶子……

想了半天，沈迟买了一小包盐，还有半罐大酱提在手上。

虽说红旗公社的“商圈”和大队比丰富精彩了不少，但是主要建筑也就是这么几个，供销社、食堂、革委会、党委会，派出所，再就是公社初中和小学。

农机站和粮食站都在公社外围，沈迟倒是想去公社的农机站看看，又怕一时半会回不来让老支书等着急了。

最后只好坐在铁工食堂外面的台阶上，目光刚好落在公社初中看孩子踢球消遣。

沈迟在外面坐着不打紧，食堂内的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凑在一起朝外面努嘴——

瞧瞧，又一个不到点就等着吃饭的，咱也不知道这红旗公社的土老帽们咋天天像饿死鬼托生似的，这才十一点，就想着吃饭了，想的还挺美。

沈迟看的正入迷，突然视线被一片阴影遮住了。

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有些犹豫的问道：

“沈……迟？”

不怪她一眼就认出来，沈迟一个一米八出头的个子，穿个军大衣往食堂门口一坐，实在有点扎眼。

被叫到名字，沈迟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漂亮大方的姑娘正微微俯身，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姑娘穿着一身簇新的裤子和棉袄，外面绷的布料是藏蓝色灯芯绒，就算在县城都找不到几个穿的这么阔的。

巴掌大的脸蛋冻得微红，身量高挑丰腴，梳的一丝不苟的两个大辫子逆光都能看到乌黑油亮的光泽。

“田青禾？”

田青禾立刻笑了起来，浅浅的酒窝绽放在脸颊上，露出两颗虎牙。

“你记得我？”

沈迟站起身，这下视角互换，变成了田青禾需要抬头。

“你不是在县城读书吗，咋来这儿了？”

“你上公社吃饭？”

俩人异口同声的都问向对方。

田青禾大眼睛忽闪两下，先说道：“我的粮食关系还在公社，县里中学是不管我们这群社员吃饭的，我得去公社取粮票。”

沈迟哦了一声，他还真不清楚有这回事。

“你爷爷来公社办事，我跟他过来，估计一会他就能出来，你要不等等？还能见一面。”

田青禾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失落。

“我马上就得坐小客回学校，恐怕见不着了。”

沈迟没想到会在公社碰到田青禾，毕竟县城和公社可是两个方向。

不过，自己是迟早要去找她的，眼下倒是择日不如撞日——

沈迟开门见山说道：

“田青禾同志，你现在应该是高二吧？”

“我这里有一本书，叫《数理化自学丛书》，这本书在几个月后会非常重要，我可以直接借给你抄一份。”

“想跟你交换的是政治课本，还有政治文件思想纲领，只要是未来几个月发表的，我都想借阅。”

沈迟对数理化非常有自信，语文也凭借着看的闲书勉强算得上旁征博引，唯一拿不出手的……

就是政治这门。

77年的巨变实在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原本就对这方面不感兴趣的沈迟自然有些吃力，所以他准备从现在开始专攻政治思想，力求让自己能多考几分。

田青禾除了几个关键词听进了耳朵里，剩下的话都没听清。

学校里同学之间互换课本笔记，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但是没有一个男同学会用沈迟这样的眼神看向自己。

就像……《红灯记》里李玉和把密电码交给李铁梅时的眼神，太灼热了。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可以，我农忙假的时候，先把高中政治教材带给你。”

虽然有些害羞，田青禾没有做作的捂脸就跑，她受到的家教就是待人接物大大方方，就算沈迟是知青里长得最出挑那个，就算她意外看到过沈迟写的让人惊心动魄的诗句，就算她其实学的是文科，根本用不到沈迟说的书——

但是一想到以后她和沈迟可以有个正大光明一起学习政治思想的机会，没准沈迟还会请教她不少问题，田青禾此时的心中轻快的像住了一只小鸟。

“好，那我等你。”十分顺利的拿到高中政治课本，沈迟也心情大好。

只是他无心的一句话，让田青禾有些局促的抓了一下麻花辫的发梢。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沈迟有些低沉的两个字：“等你”。

田青禾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你还没吃饭吧？”说完从裤兜里拿出来两张票，飞快的揣在沈迟破旧军大衣的口袋里。

“我得走了，帮我给爷爷带话，就说我下周就放假回家。”

说完自觉有些冒失，这句倒像是接沈迟的“等你”一样，不是明着告诉他下周就能再见面吗？

“诶，等会，你爷爷已经给过我粮票了。”沈迟伸进兜里捞粮票，老支书刚给过，再要人孙女的不合适。

“那你就多吃点。”

田青禾生怕沈迟当街跟她推让起来，撂下一句话抱着书包健步如飞的走远了。

沈迟看向手里双份子的两毛钱和二两的粮票，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