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币重言甘,垂帘听政!

《陈太丘与友期行》有云:“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对子骂母,亦如是也。

嫡母的话,近乎明白告诉朱翊钧,生母李贵妃就是个乡野村姑,哪怕成为皇贵妃,日后上尊号成为太后,也还是个小手小脚的女子。

李贵妃信佛,以佛语:是“善财难舍”的这类人。

换作是旁人,哪怕朱翊钧认同这番话,也必须动怒维护生母,这是孝道。

说个反直觉的事情,越是能掌握权力的人,越是喜欢将“法律”与“规矩”挂在嘴边,因为法律和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别人的工具。

而作为法律和规矩的制定者,他有无数种可以玩弄、践踏律法的方式。

权力的最高境界,是成为规则的造物主,让规则来服务自己,用规则约束他人。

所以,在前世,越往上走,法律、规矩就越经常出现在他的嘴边,那时的他,在一省之内,不说掌握着律法的解释权,但头上也没几个人了。

如今,他是皇帝,本该掌握一国的律法解释权,但昨儿、今儿所见、所接触的这几人,却是他头上的人。

规则,反过来成为了压制他的存在。

嫡母、生母,是妻室、妾室,时下的规则,妾室有不对的地方,妻室哪怕是打骂,也是应该的。

朱翊钧要孝顺生母李贵妃,但更要孝顺嫡母陈皇后,不为别的,眼前的女子,才是真正有机会废帝的人。

大行皇帝正统皇后,嘉靖皇帝钦点正派儿媳。

陈皇后这番心里话,彻底驱散了朱翊钧在慈宁宫的阴影,李贵妃的话,更多是吓唬小孩罢了。

“儿臣记下了。”

朱翊钧点头首肯,知道嫡母立场,接下来的计划便能顺利很多,对陈皇后道:“母后,那冯大珰呢?遗诏中,他也是顾命啊。”

“遗诏?冯保?顾命?”

陈皇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转眼消失不见,望着朱翊钧嘱咐道:“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哪怕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是个奴婢,我的儿,如果哪天你觉得驾驭不了冯保,就告诉为娘,娘去杀了他!”

近在咫尺,朱翊钧切切实实感受到那浓重的杀意,这种感觉很熟悉,对可有可无的人生杀予夺。

朱翊钧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而这微小的眼神变化,也被陈皇后看在眼里,母子还没有过多交流,就听慈庆宫凤仪女官入殿禀告道:“娘娘,陛下,慈宁宫传来消息,‘内阁首辅大臣高拱在阁言:十岁儿安坐天下’,贵妃娘娘暴怒,于御门宣朝,文武百官正往皇极门赶,贵妃娘娘请陛下金台御幄升座,并请娘娘到场垂训、听政!”

“什么?”

……

半个时辰前,慈宁宫。

在冯保手中,潞王朱翊镠心花怒放的样子,让李贵妃满脸笑容,说道:“昨儿乾清宫你被高拱打到昏厥,也没能阻住高拱犯上,还算是得力,你已经是司礼监掌印了,明里赏不了什么,暗里总是要赏点东西的。”

冯保总算为潞王穿戴好了衣裳,深知主子是消了气,来到兴头儿上,便道:“娘娘把奴婢看扁了,我能跟着娘娘,就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哪还在乎什么封赏?相反,我原是为了要送两份礼物给娘娘。”

“什么礼物?”李贵妃兴致更加昂然。

冯保暂将潞王放下,向前膝行几步,把随身带来的两只锦盒中的一个打开,拿出一方刺绣递上。

李贵妃接过,顺势将之抖开,顿时显现出一方长约五尺,宽约两尺的刺绣观音大士像。

宫内织造局制作的海天霞色锦质地,锦上用鹅子黄的丝线绣了一尊手执净瓶的观音,这幅观音像与真人般大小,端庄秀美,栩栩如生。

最难得的是,这丰腴大度的模样,李贵妃越看,越觉得像自己。

显然,这是冯保让人照着她的样子绣出的这幅刺绣观音。

李贵妃喜欢的劲简直快溢出来了,知道是冯保的孝敬,问道:“这是从哪里请来的?”

冯保心中早有腹稿,张口就来道:“回娘娘,这尊观音,是奴婢从心里请出来的!”

“难为你这片孝心了。”

李贵妃把这幅刺绣观音交给女官,嘱咐挂在后殿的大佛堂上,早晚香火供奉。

不由得地,对冯保那个未曾打开的锦盒产生了好奇,问道:“那个盒子里又是什么宝物?”

冯保将锦盒高高举过头顶,“奴婢有言,先要请娘娘恕罪。”

“有什么都说,没有罪。”

“这个锦盒中装的是天物,要请娘娘亲自打开来接。”

李贵妃一听,脸上露出了少有的惊讶,上前去倏地揭开了盒盖,一挂佛珠立刻映入眼帘,“什么天物?”

冯保低着头答道:“回娘娘,是菩提达摩祖师赠给梁武帝的那挂佛珠!”

李贵妃的眼睛睁大了:“是初祖的佛珠?”

“回娘娘,正是。”

李贵妃的手有些抖了,双手伸进去捧起那挂佛珠,无意识地笑出了声,那笑好像是从天灵盖里面传出来的,笑得人头皮发麻。

菩提达摩从印度来时,先到广州,后从广州去到金陵拜见当时梁朝皇帝梁武帝,并赠予了梁武帝一挂一百零八颗得道高僧舍利子缀成的佛珠,梁朝灭而消失不见。

一千多年过去,落到李贵妃这位虔诚佛信徒手中,说是天物,一点都不为过。

“怎么得到的?”李贵妃的眼睛盯着佛珠一动不动。

“回娘娘,是定山寺方丈大法师送来的,说是入夜后一敲响寺门……”

“哪的僧人?什么样子?”

“回娘娘,定山寺方丈大法师天黑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出不是中原僧人,是个胡僧,尤其是那双眼睛,是碧色的……”

“达摩祖师!”李贵妃脱口而出。

冯保停下了,李贵妃不由得催促道:“说,继续说!”

“是,方丈大法师说,那碧眼胡僧对他言道,‘当今圣上,是文殊菩萨转世,佛祖便派了好些人来辅佐明君,而当今圣母,是九莲菩萨化身,也是其中一个,说着就送给了他这个锦盒,叫他呈入京城,呈给娘娘,娘娘什么就都明白了’。”

自幼修佛,不说走火入魔,李贵妃骨子里都是信的,听到冯保的叙述,李贵妃仿佛福至心灵,问道:“冯保,外朝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回娘娘,奴、奴婢不敢说。”

“说!”

“大行皇帝驾崩,消息传至内阁,高拱高阁老言…言,‘十岁儿安坐天下’。”

“狂妄!”

李贵妃将息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且得到佛祖启示,狂气肆虐,“传旨,宣朝皇极门,本宫要垂训、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