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典当行的黄铜门环在晨雾中泛着青光。李柯踹开大门时,1942年父亲失踪当夜的门轴吱呀声突然在耳畔回响。柜台后的紫檀木屏风裂开道缝隙,周墨斋灰绸长衫的衣角一闪而过。
“李队长来得真早。“沙哑嗓音从屏风后渗出,伴随瓷器轻碰的脆响,“尝尝明前龙井?这可是用虎跑泉水沏的。“
张若羽的白大褂拂过门槛,目光已锁定博古架第三层的青铜觥。那件酒器双耳处的饕餮纹,与女尸耳后的碎片纹路完全吻合。她伸手要取证物袋,却被李柯按住手腕——典当行地面铺的意大利瓷砖上,细密水痕正从后堂蜿蜒而来。
周墨斋端着青瓷茶盏转出屏风,左脸颊的刀疤在晨光中微微抽搐。当他放下茶盘时,李柯注意到他小指戴着枚青铜扳指,戒面阴刻的符文正与死者指甲上的印记镜像对称。
“听说闸北出了命案?“周墨斋吹开茶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需要老朽帮忙鉴定凶器?“
李柯的配枪重重拍在黄花梨桌案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1949年你从香港带回的六件青铜器,捐赠证明上的鉴定人写着李仲平。“他抽出父亲泛黄的工作证,“认识这个印章吗?“
茶盏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水在案面洇出深褐地图。周墨斋用绢帕擦拭的动作过于急促,绢角扫落桌边《申报》——1942年10月3日的头条新闻《豫园古玩商离奇失踪》赫然入目。
张若羽的解剖刀此刻正抵住青铜觥底部。刀尖刮下些微绿锈,显微镜下立刻显现出新鲜血渍的蛋白反应。她转身欲言,却见典当行后墙的日晷投影正指向辰时三刻,晷针阴影恰好落在周墨斋的喉结。
“搜查令。“小周抖开盖着市公安局红章的文件,声音却虚浮得像飘在空中的蛛丝。
周墨斋低笑时刀疤拧成蜈蚣状。他拉开抽屉的瞬间,李柯的枪口已经顶住太阳穴。然而出现在天鹅绒衬布上的,是整整齐齐的当票存根,最上面那张写着“民国三十一年十月三日收当青铜鼎一件“。
李柯的瞳孔骤然收缩。父亲失踪那天的日期像烧红的铁钉扎进大脑,他分明看见存根附着的黑白照片里,那座布满饕餮纹的青铜鼎耳部,刻着父亲独创的“Z“形鉴定标记。
“这鼎现在在哪?“配枪保险栓弹开的声响惊飞檐角鸽子。
周墨斋的扳指突然叩响桌面。日晷投影在此时发生诡异偏转,原本该随太阳移动的晷针阴影,竟逆时针滑向卯时方位。张若羽猛然扯开窗帘,发现典当行天井里根本不存在日晷实体。
“1943年虹口集中营的日本军官,“周墨斋抚摸着刀疤,“最喜欢用青铜器当刑具。“他突然掀开长衫下摆,小腿上狰狞的烫伤疤痕组成饕餮图案,“他们说这是最接近祖先的祭祀。“
后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李柯冲进去时,只见满地青花瓷片中跪着个旗袍女子,她攥着半块带血的青铜碎片正要往喉咙刺。张若羽飞扑过去夺凶器,却发现女子脖颈已有三道平行抓痕——与教堂男尸颈部的防御伤完全一致。
“是麦角菌中毒。“张若羽掰开女子口腔,舌苔上布满紫黑斑点,“致幻剂导致自残行为。“
周墨斋的脚步声在回廊咚咚作响。当李柯举枪追至库房时,只见整面墙的青铜器都在诡异自鸣。那些商周的钟、鼎、罍在无风状态下轻轻震颤,频率竟与父亲怀表秒针的嗒嗒声重合——那块表至今卡在1942年10月3日晚11点07分。
“小心!“
张若羽的警告被金属断裂声吞没。李柯闪避的瞬间,悬挂在库房横梁的青铜剑轰然坠落,剑锋离他军靴仅差半寸。剑身残留的褐色物质经试纸检测,竟呈现强阳性血型反应——与两具尸体完全匹配。
“找到暗道了!“小周在库房东南角惊呼。他搬开压着战国帛画的樟木箱,露出地面方砖上的饕餮浮雕。当李柯用父亲那枚“Z“形铜钥匙插入兽口时,整块地砖突然下沉,露出通往地窖的青铜阶梯。
腐臭味扑面而来。张若羽的解剖刀在墙壁划出火星,照亮两侧密密麻麻的民国旧报。那些泛黄的《申报》《新闻报》全在头版刊登着青铜器相关命案,时间跨度从1927年到1949年,最新一张是三天前的《解放日报》。
地窖中央的玻璃柜里,那座失踪的青铜鼎正在幽幽反光。当李柯的手电光束扫过鼎耳,赫然照见父亲刻的“Z“形标记旁,多出了一串新鲜血指印。鼎腹残留的黑色物质经检测,证实是混合着朱砂的O型血——与李柯的血型完全相同。
“声东击西。“张若羽突然扯下口罩,“周墨斋故意让我们发现这里,此刻他恐怕...“话未说完,地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
众人冲回街道时,只见周氏典当行的雕花门板在吉普车尾气中摇晃。小周从柜台翻出张当票存根:半小时前有人典当青铜戈,当票签名栏里,“李仲平“三个字墨迹未干。
雨又下了起来。李柯攥着存根站在父亲失踪的典当行门前,忽然听见海关大钟敲响十一下——与父亲怀表停摆的时间完全重合。张若羽的白大褂衣角在风中翻卷,她刚从青铜鼎内部刮取的样本在显微镜下显出植物细胞结构,那是只在十六铺码头货仓生长的变异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