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上失踪了

斜阳残血,日暮时分。

十月的日头本来就很短,晌午这才刚刚过去,转眼就是日落时分了。

凛冽的西北风无情地搜刮着树梢上仅存的几片黄叶,寒风如刀。

那些枯黄的叶子似乎对大树有着无尽的留恋,它们在风中摇曳着,挣扎着,哀号着……

但这一切似乎都徒劳的,那些黄叶最终都被无情地斩落,在狂风中无助地翻滚,不知所踪。

还没数上九呢,但这天气却冷得有些不像话了,滴水成冰。

乾清宫东暖阁外值守两个小宦官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时不时去捂捂感觉快要掉下来的耳朵,跺一跺已经发麻了脚掌,嘴里面忍不住埋怨一下这该死的天气。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一脸阴沉地走了过来,重重地将两个小宦官各踹了一脚,怒斥道:“混帐东西,你们便是这般当值的,尽给咱家丢脸。”

王承恩是陛下潜邸时的老人,在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有一次游玩时不慎落水,王承恩拼死相救,所以信王继位之后,王承恩自然是青步平云,鸡犬升天。

尤其是权倾一时的九千岁魏忠贤倒了之后,王承恩在宫内的地位更是如日中天,虽然没有晋升到掌印太监或首席秉笔太监的位子上,但时刻能伴驾的这份殊荣,却不是其他的人所能享有的。

所以,许多人都猜测王承恩很有可能会成为下一个“九千岁”。

不过王承恩心里却门清,如今皇上最痛恨的便是阉党,如果自己恃宠而骄结党营私的话,那脑袋掉的只怕比魏忠贤还要快。

太监的权力再大,他也只是皇帝的家奴,生杀予夺,也只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如果连这一点都认识不到的话,就算你红极天下,建再多的生祠,到头也是枉然。

做奴婢就要有做奴婢的觉悟。

夹起尾巴做一条好狗,才是正道。

皇上下朝之后,便一直在东暖阁批阅奏章,因为昨天晚上和皇后吵了一架的缘故,一整天皇上都铁青着脸,王承恩自然也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可就自己刚刚出去的一小会工夫,这两个当值的小宦官居然如此仪态,王承恩不禁大怒,抬脚便踹了过去。

虽然说宦官不是侍卫,这两小宦官在东暖阁不是站岗而是候侍,但在皇帝面前,至少也得站有站像,要不成何体统?

至于王承恩刚刚为啥出去,那只能是归咎于宦官们的通病了——不及时出去小解,只怕要尿裤子了。

两个小宦官挨了一脚,吓得是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哀求道:“公公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王承恩怕惊动了皇上,也就没有再责罚他们,只是低声地喝斥了几句,让他们仍旧站回原位。

这时尚膳监的宦官前来传膳,拎着两个大大的食盒。

当今皇上可是出了名的节俭模范,一身龙袍穿了一年也不曾换过,磨破的地方还是皇后亲手给补的。

至于每餐的膳食,也仅一荤一素一饭一汤而已,除了逢年过节举行大宴能吃点好的之外,皇上乃至后宫之中的饮食,比之寻常的富贵人家,也是相较甚远的。

王承恩站在门外,恭恭敬敬地道:“皇爷,用膳了。”

皇上吃的膳食,虽然简单,但却不敢马虎,都是御膳房的御厨们精心烹制,尚膳监的宦官专人用保温的食盒送过来。

而且在皇上吃以前,还得有宦官拿银针试过毒,每样试吃过确认无恙之后,皇上才会动筷子。

这些个环节虽然繁琐,但却是必须的,所有参与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一旦出问题,伴随而来的,必将会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以往这个时候,暖帘的后面必然会应一声,王承恩走接下来的流程就行了。

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暖阁里面悄无声息。

皇上在批阅奏章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那怕是王承恩这样的大红人也得在门外候着,除了传膳的时候,非招不得入内。

王承恩微微一怔,这种情况并不常见。

虽然说皇上批阅奏章时喜欢独处,但并不会因此而耽搁用膳,难道说今天的奏章有什么特别的,能让皇上废寝忘食?

“皇爷,用膳了。”王承恩略微地将声音提高了一度,不过态度更为地恭敬了。

暖阁内依然是鸦雀无声。

王承恩这时候有些慌了,这么大冷的天气额头上居然沁出了几滴的汗珠。

停了几息的时间,王承恩斗胆地再喊了一声。

不出意料的,暖阁内依然没有回应。

王承恩心底便是一沉,他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掀开暖帘,径直入内。

由于烧着地龙的缘故,暖阁内此刻是暖意融融,和外面的酷寒相比,简直就是两个季节。

但王承恩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的暖意,他的心如坠冰窖,而且是拨凉拨凉的那种。

此刻的暖阁内,居然是空无一人。

只有紫檀案上的馏金香炉内,龙诞香的紫烟袅袅而升,阁内香气氤氲。

皇上失踪了?

王承恩的脑袋在一瞬间就炸了。

明明是他是亲自陪送皇上进入东暖阁的,就算是自己出去小解了几次,但门口始终有自己安排的两个小宦官守护着,东暖阁又没有后门,皇上怎么就没有踪影?

东暖阁面积也不太大,屋里的陈设也是一览无余,就连龙榻底下王承恩也瞄了几眼的。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堂堂的九五之尊,会躲在床底和他们玩捉迷藏吗?

但皇上到底去哪儿了?

王承恩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皇上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如果皇上无事那还罢了,如果皇上有事的话,那他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

就在王承恩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乱转之时,挨过他一脚的那个小宦官指着窗台上的一个脚印对他道:“公公,您看这儿……”

王承恩走近一看,果然窗台上有一个浅浅的脚印,而且窗户扇子还是虚掩着的。

很显然,有人从这里跳窗而走了。

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天子,当今圣上。

王承恩有些哭笑不得了,这皇上到底是玩哪样,放着大门不走,居然要跳窗户?

这也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尽管当今天子只有十九岁,未及弱冠,但他自继位以来,便以老成持重沉着刚毅称著。

尤其是在诛灭魏忠贤一干阉党之后,皇上的威仪日重,令一干内官都不敢仰视。

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更是沉稳大度,龙威甚严,如何能做出这等近乎儿戏之事?

王承恩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可不是王承恩胡思乱想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跳窗而走的皇上给寻回来。

王承恩现在心里可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心中暗暗祈祷,皇爷呐,你可千万别出点事,老奴可真担不起啊!

尽管皇宫很大,但王承恩调来了上百个宦官,展开了地毯似的搜索,以求以最快的速度把皇上给找回来。

皇上在皇宫内“失踪”,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毕竟皇宫是皇上的家,只要皇上没有离开皇宫,就不算什么大事。

但如果长时间都找不到皇上的话,那就兹事体大了,毕竟朝中不可一日无君,宫中不可一日无主。

就在王承恩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乱扑乱撞之时,一名宦官前来禀报:“王公公,神武门的侍卫禀报,陛下刚刚出了神武门,望煤山而去了。”

王承恩大喜,赶忙率一众宦官前往神武门。

煤山就在神武门外,乃是京城内的至高点,登煤山便可一览紫禁城的全貌,为皇家禁苑,有宫中侍卫长年值守,官员百姓一律禁止登山。

所以王承恩也不用担心皇上在此会遇到危险。

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天寒地冻的,皇上突然跑到煤山要干什么?

就算是游兴所至,但现在煤山上草木尽枯,一片萧瑟,又有什么景致可看?

到了煤山脚上,守山的侍卫将王承恩拦了下来:“王公公,陛下有谕,任何人不得登山。”

王承恩面孔一板,沉声喝道:“大胆,如此天寒地冻,又是日暮之时,倘若陛下有甚不测,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担待得起吗?”

那侍卫面色一僵,虽然他是奉皇上的口谕行事,但如果皇上真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掉脑袋的肯定是自己。

而这位王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得罪了他更没有什么好处。

于是,守山的侍卫恭恭敬敬地将王承恩放行了。

但也仅王承恩一人,其余宦官依谕都挡在了山下。

否则,这么一大堆的人乌泱泱地上山,打扰了皇上的清净,他们的脑袋还得掉啊。

煤山虽然不高,但对于缺乏锻炼的王承恩来说,爬山也确实是一件苦差事,但一想到皇上的安危,王承恩便也顾不得许多,一路手脚并用,奋力地爬上了山顶。

山顶之上满目荒荑,一棵孤零零的歪脖子槐树下,一位身着明黄色衣袍的男子解下了腰间的玉带,搭在了头顶上的一根斜枝上面。

王承恩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五雷轰顶一般,他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男子的双腿,泣不成声地道:

“皇爷,您可不能上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