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门流民,科举改命

开宝二年(969年),大宋北境,河南府温县。

断桥、瘦柳、残叶。

十月秋风凌厉,旷野里衰草连天,一派肃杀。

余化龙尚未睁眼。

脑海走马灯般闪过无数陌生记忆,属于另一个同名同姓的十六岁少年。

记忆中,赵匡胤亲征北汉,战火纷飞。

宋军挨家挨户抓人,醒来他已经来到这个温县新家。

准确来说,新草棚。

余化龙感觉一张温热巨手抚摸他脸,但有种莫名温热。

他惊醒,睁眼,断掌在他面前晃动。

拿着断掌之人,是他兄长——余飞熊。

一个铜铃大眼的莽夫,总想着靠勇武光复先祖的荣光。

余家祖上曾是晚唐昭宗末年曾任苏州静海节度使,独霸一方。

算上来,其人乃是余化龙的高祖父,就是四世祖。

祖上的荣光,早已磨灭一空。

如今的余家,只是流民里基数稍微大点的生产数据。

而且他这一脉也并非大宗,只是家族里的旁枝末叶。

父母双亡,家中一兄一妹,三兄妹相依为命。

寒门也是门,起码移民路上余家亲戚互相帮衬,不至于孤军作战。

余飞熊把断掌随意放在床边。

余化龙长在春风里,连只鸡都没杀过,哪见过这血腥场面。

兄长哈哈大笑:“二郎你就该读书,打斗不适合你,为兄帮你报仇。”

余化龙终于想起来。

前身是因为移民分地纠纷,倒在土客械斗之中。

移民牵扯本地人既得利益集团,有史以来都不好办。

而且他们这批河东难民人口很多,拢共五百多户人。

按每丁户能均田一百亩来算,这总数就有五百顷之多,影响范围广。

安置区毗邻太行山隘口,翻越青龙峡可达北汉泽州,往北就是汉军重镇晋城。

本来这种边地,民生凋敝,自然无大碍。

但问题是当地最大的土绅家族陈家,说此处自古以来就为他所有。

陈家人多势众,又仗着是本地乡望,刀枪棍棒齐下,打上门来。

余家很委屈,均田范围是朝廷所定,非河东移民可以左右。

如今大难临头,负责的皂吏却人间蒸发。

此时赵宋刚收复焦作城,温县临时管辖范围很大。

多接纳几千人,根本不是问题。

难得再过两月就到年关,留给余家准备过冬的时间不够了。

如果无法尽早解决纠纷,不说御寒物资,就是吃喝问题不能顾及。

作为难民,尽快安顿是头等大事。

冲突必须维持在安全线以内。

余化龙担心兄长太冲动,会坏事。

“阿兄,你杀人了?”

“不过是土鸡瓦狗,我在陈家大宅蹲守一整夜,趁此獠单独出门,我一咔嚓剁下其右手。”

余飞熊还在沾沾自喜。

余化龙头皮发麻。

“那人并非小喽啰,而是陈家嫡子!”

余飞熊不屑一顾。

“我家先祖黄沙百战穿金甲,死在龙头刀下的王侯公卿也不在少数。”

“方今乱世,为兄正好出门闯荡家业,你且好生读书,将来帮为兄管理天下便是”

余化龙皱眉沉思,也不知道陈家会不会反应过激。

“人永远都是生不逢时,若是早生十年,以兄长的彪悍身形,说不定真能成功。”

但是!

时代变了,宋朝完成统一大业已经近在咫尺。

赵宋恐防五代乱局重现,费尽心思都在重文轻武。

更别提从军的风险远比从文更大。

高宗赵光义时期的高粱河战役和雍熙北伐,两场大败。

直接打空大宋家底,精锐尽丧,都是十万人以上的阵亡记录。

王侯将相的确宁有种乎。

曾经有个杨喜,抢到项羽大腿而封侯。

开始建立千年世家,巅峰时出过一门两帝,十余名宰相。

但那是一仗功成万骨枯,过程中死了多少个陈喜李喜,数不胜数。

兄长一旦从军,难保就不是某个余喜。

要正经开创千年门阀,只能从科举开始。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乱世出草莽,盛世出文豪。

虽然科举通过率很低,但是胜在鱼跃龙门后就是康庄坦途。

从蒙学开始,然后州府的发解试,接着尚书省省试,最后殿试夺魁。

更顺利,就是解元、会元、状元,一条龙十年内达到人生巅峰。

余化龙比赵匡胤都清楚,未来的国策走向。

两宋享国三百一十九年,将彻底贯彻重文祖训,“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心中满怀壮志激烈,肚皮却不争气地敲锣打鼓。

余化龙不由苦笑,还是要认清眼前现实。

百年寒门、河东流民,无父无母,天崩开局。

家族供养只是同族之谊,并非必然。

没展示出潜力之前,不可能支持他脱产读书。

余化龙感叹不已。

纵然有前世的超前眼光,还是很难摆脱成为世家生产数据的命运。

从斧声烛影到纳土归宋,从高梁河大败到檀渊之盟,从《熙陵幸小周后图》到......

没人比他更懂北宋,可人微言轻,谁会相信?

门外忽然传来打斗声音,乒铃乓啷尤其激烈。

余化龙眼皮猛跳,迅速把断掌藏入被窝。

“阿兄快逃,迟恐生变!”

没心没肺的余飞熊还以为自己活在演义里。

“二郎且看为兄三刀定温县,大不了回头再投刘汉(北汉)便是。”

余化龙想制止,但已经于事无补。

好一阵争执后,终于消停下来。

突然一团棉花似的小女生闯进来,抱着他一个劲地哭。

这是他亲妹,年仅八岁的余怀章。

余化龙心中有数。

只是把手放在她头上,让她先哭完,心下却担忧兄长情况。

过了良久,余怀章终于冷静下来。

呜呜咽咽地说,兄长已经被送走。

一个“送”字,说明此事并未发生大冲突,得到家族同意。

余化龙平日没少受到族长照顾,本来感恩的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权衡利弊的道理谁都懂,但前提是付出代价的人是谁。

“凭什么!我没同意!”余化龙气冲冲。

妹妹虽然年纪小,但很聪颖:

“陈家威胁族长,说让我们河东人全部客死异乡。”

“族长顶不住压力,其他河东人也来力劝。”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这才华族从古至今安土重迁的理由,失地为流,无业者为氓。

“天无绝人之路,这里是北宋初年,盛世执笔、乱世从戎,只要能读书,肯定能逆天改命!”

余化龙不想认命,暗自下定决心投身举业。

而且兄长方才明明说过宁愿北逃,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大兄咋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