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阴柔的声音,刘守友不用回头便知道是东厂的人。
虽然不甘心,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往前了,否则“硬闯刑部”的罪名一旦被坐实,即便血尸与锦衣卫无关,他也难以收场。
刘守友猛地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手下锦衣卫停止手上动作,随后气愤的将手中绣春刀抛给下属。
满是阴霾的脸,在转身的一瞬间,便挂上了笑容。
透过雨幕看过去,他此刻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看到刑部大门口,正站着一众东厂的人。
为首一人身穿素色圆领绢袍,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正笑吟吟的盯着他。
这个小太监刘守友可太熟悉。
正是当今司礼监掌印冯保最受宠的干儿子,魏清风。
魏清风本是河北河间县一农户之子,四年前因灾荒,家中父母双双去世,孤苦无依的他,便开启了流浪乞讨的日子。
两年前张居正途径河间,在路边遇到了奄奄一息的魏清风,便心生怜悯,将其带回了京城。
而后冯保入府做客时,对其一见如故,甚是喜爱。
张居正便让魏清风跟着冯保入了宫,也算是给他寻了个活下去的机会。
魏清风年纪虽小,但凭借两年乞讨生活练就的心性,短时间内,就从司礼监底层杂役“小火者”,成为了冯保的干儿子,并且担任奉御一职。
成为冯保干儿子之后,魏清风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平日里,经常代表冯保与锦衣卫以及相关官员接触,刚开始的时候,他事事小心,处处谨慎。
时间一长,仗着冯保的宠爱,做事多有逾距,因此也得罪了很多人。
这其中便包括锦衣卫指挥使刘守友。
刘守友对于这个小太监是恨得牙痒痒,但碍于冯保的权势,也只能百般忍耐。
如今看着站在刑部门前,一脸得意的魏清风,刘守友并不敢发作,连忙上前,接过其身后小太监的油纸伞,“小公公这是哪里话,在下如何敢冲撞刑部。”
“哼。”
魏清风根本没有正眼看刘守友,轻轻一瞥,任由对方为自己撑伞,“这天下还有你刘指挥使不敢为之事?”
见魏清风步步紧逼,刘守友袖中拳头攥的死死地,指甲都要嵌入掌心了,但却只能尴尬一笑,“小公公这是哪里话,凡是冯公公的吩咐,在下定然无有不敢做的。”
刘守友死死盯着魏清风的表情,心中暗骂,“若不是冯保在,今日老子便砍了你!”
“行了,先去看看尸首吧。”
魏清风说完便抬腿朝着刑部走去,由于得到通传,刑部衙役并未阻拦,刘守友跟在身后,默默为其撑伞。
只不过每走一步,心中怨念便加重几分,“冯保权势滔天又如何?如今张居正已经死了,他还能猖狂几日?”
刘守友认为这次的血尸案,或许是扳倒东厂的契机。
两人在刑部门口的对峙,潘季驯尽收眼底,但却并不着急阻止,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过东厂出现的时机,却与他预想的有一定出入。
他之所以要让张居谦提前将消息透露给北镇抚司,便是想让锦衣卫率先到达刑部,
原因也很简单,既然想让双方两虎相争,那总要让其势均力敌。
如今的朝局,明显是东厂的权势比北镇抚司更胜一筹,但北镇抚司的长处便是情报的分析和处理能力。
为北镇抚司争取更多的时间,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让双方处于势均力敌的地位。
眼下虽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计划在走,但看到双方针锋相对,他还是露出了笑容。
“小公公,刘大人,你们可算来了,这个案子着实太棘手了,希望你们可以帮助刑部共同侦破。”
潘季驯此刻已经没有了二品大员的威严,脸上带着笑容,一副仿佛真的有求于人的模样。
魏清风恭敬的朝着潘季驯行礼道:“潘大人这是哪里话,大明的事,我们宫里自然也应尽一份心才是。”
“小公公说的是。”潘季驯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对其万分鄙夷,“明明是怕牵连东厂,来此寻找补救之法,却说什么宫中!”
刘守友同样露出鄙夷的眼神,“狗仗人势的东西!”
随后朝着潘季驯拱手道:“潘大人,带我们去验尸吧。”
刘守友仍旧对刑部在城门前驳锦衣卫面子的事耿耿于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对,对,我们先办正事。”
看着双方着急,潘季驯心中得意,堂堂厂卫,有朝一日也会因为一具尸体担忧如此,他乐见其成。
天空中乌云密布,雨也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穿过刑部的廊桥,辗转几个院落,几人的衣衫已经被风吹散的雨水打湿。
顾不得沾水的污秽,几人便一头扎进刑部验尸房。
验尸房此刻除了在外看守的衙役外,空无一人,这是潘季驯特意安排的。
这案件结果如何,都已经不是他刑部可以干预的了。
虽然尸首目前还在刑部,但刑部此刻充其量也只是充当一个戏台的角色。
真正的主角,是锦衣卫和东厂。
腾空“戏台”才能让双方尽情“演戏”。
看着空无一人的验尸房,刘守友和魏清风二人神色各异。
刘守友似乎是在诏狱中见惯了死尸,对于尸臭味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反而第一时间上前。
而魏清风就不同了,尸臭冲入鼻腔,他喉头一紧,险些呕出晨间的粳米粥,本能的躲避,用绣帕死死捂住口鼻。
刘守友看了一眼站在停尸房门口,迟迟不敢进入的魏清风,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随后便拿起火烛,凑近仔细观察起来。
在看到尸体背部的字迹后,他瞳孔骤缩,因为这字迹,正是他自己的,特别是“诛”字第三笔的上挑。
一瞬间,他便呼吸急促起来。
锦衣卫越级书写东厂密令,这是明显的僭越行为,若东厂揪住不放,恐怕他无法交代。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未写过这封密令。
“栽赃陷害。”一瞬间,刘守友心中便有些猜测,“难道是东厂所为?这密令格式,也只有东厂最是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