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刑部仵作已经将验尸的情况整理成尸格,送到了潘季驯案前。
潘季驯看着尸格上记录的细节,暗暗点点头仵作很聪明,并没有在尸格上加入任何的经验之谈以及猜测。
只是将血尸的各处细节一一记录,虽说记录验尸详情是仵作的基本功,但仵作的聪明之处便在于,他将涉及到厂卫的所有关键信息都做了详细处理,对于尸体的致命伤却说的十分含糊。
这正是潘季驯想要的效果,目下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致命伤已经不重要了。
或者说是,致命伤对于刑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潘季驯指尖摩挲着尸格上“透骨钉”三字,冷笑一声“这钉子扎的岂止是尸身,分明是厂卫的颜面”。
真相如何已无关紧要,只需让那两虎相争便可。
“来人。”
潘季驯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尸格递给一名衙役,“将这份尸格,誊抄两份,给北镇抚司以及东厂,各送一份,并且让他们前来刑部,协助调查此案。”
……
北镇抚司,三进衙门内,不时传出哀嚎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在院落内来回穿梭,不时有人犯被带进诏狱。
张居谦穿过匆忙的人群,来到最深处的院落,还未进入内堂,便听到房间内传出瓷器破碎的声音。
紧随其后,刘守友的爆喝声震得人头皮发麻:“你是干什么吃的?一具尸体,都带不回来!潘季驯好大的胆子!”
张居谦在堂外等了片刻,待到里面渐渐没了声音,这才轻轻叩门。
刘守友的声音依旧带着怒意:“谁!”
“指挥使,是我,张居谦。”
“进。”
张居谦推门而入,便看到刘武城颤抖着跪在大堂内,身旁全是被摔碎的茶盏。
这位千户的飞鱼服上沾满茶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多言。
“张佥事?何事?”
刘守友收敛怒意,踢了一脚刘武城,咒骂一句:“滚,赶快滚!”
张居谦知道,刘守友此刻并不想见他,但还是上前一步,拱手道:“指挥使,下官刚从刑部验尸房出来。”
“哦?”
刘守友明显有些惊喜,重新坐回椅子上,“上茶。”
“张佥事可是见到那具扬州来的血尸了?”
刘守友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张居谦一眼,张家和潘季驯的关系,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比谁都清楚。
血尸进京,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命人去要尸体,竟然被潘季驯拒绝了,而且还当众给他的千户难堪。
但是张居谦却可以参与刑部的验尸,这让他面子上多少是有些挂不住的。
刘守友的心思,张居谦自然看的明白,面带微笑开口,“刘大人,潘大人与我张家有私交,此案又涉及到家兄以及我们北镇抚司,原本潘大人念在与家兄的交情,这才让下官参与验尸。”
“但下官在验尸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与我北镇抚司不利的事情。”
张居谦顿了顿,观察着刘守友的表情,见对方的神态从愤怒变为好奇,这才继续说道:“原是公事,下官本不该多嘴,但你我同在北镇抚司,是为同僚,下官这才斗胆前来拜见大人。”
“哦?与我北镇抚司有关?”
刘守友故作惊讶,扬州的血尸涉及内廷,这事他一早就知道,但还是想看看张居谦会与他透露多少,亦或是,张居谦会隐瞒他多少。
“有人欲要栽赃陷害我北镇抚司。”
张居谦突然起身,双拳紧握,愤怒的开口:“下官在血尸上,看到了诏狱的透骨钉以及……”
“以及什么?如实说来!”
刘守友有些急切了,他只知血尸与锦衣卫有关联,但到了何种程度,他却并不知晓。
做锦衣卫指挥使这些年的经验告诉他,情报的收集至关重要,只有足够的情报,才能让他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大人,我还在尸体上看到了用我们诏狱野猪鬃毛硬笔书写的东厂密令,而且,是您的笔迹!”
轰!
窗外一阵电闪雷鸣,吓得刘守友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他有一定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血尸竟然直接牵涉到了他自己。
锦衣卫和东厂的关系,本就十分微妙。
“若东厂先行验尸,北镇抚司必陷被动!”
念及此处,他整个人再也坐不住了。
“大人,大人……”
张居谦连着叫了好几句,才将刘守友神游在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咳,张佥事说到哪里了,你继续。”
“大人,下官离开刑部的时候,听到潘大人命人通知东厂和锦衣卫,协助办理血尸案,下官着急前来,就是想让我北镇抚司占了先机。”
“协助办理。”
刘守友脑海中此刻只剩下这四个字了,“对,抢占先机!”
刘守友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拉着张居谦的手便朝外面走去,“来人,备马,跟我去刑部!”
“是,大人。”
一众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齐刷刷站在雨幕中,怀中抱着绣春刀,“大人,我们是要去刑部抢尸首吗?”
“抢个屁?!”
刘守友举起绣春刀便用刀背拍在开口之人的臀部,“跟我走,协助刑部办案!”
说完后,刘守友率先冲出府衙,翻身上马,身后数十名锦衣卫策马狂奔。
雨幕中,锦衣卫鸾铃声跌宕起伏,开路的锦衣卫不断敲着手中的铜锣,“锦衣卫办案,闲人回避!”
一时间,东安门大街上马蹄声阵阵,正撑伞赶路的百姓们来不及躲避,被掀翻在地的,慌忙躲避撞翻街边小摊的,比比皆是。
但刘守友此刻可管不了这些,他需要的是时间,北镇抚司必须比东厂先看到血尸。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有时间想出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对于锦衣卫来说,情报,在任何时候,都是至关重要的。
穿过阜成门内大街,便看到了刑部衙门的匾额。
还未等马匹站稳,刘守友便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亮出腰牌,“锦衣卫指挥使在此,速速通传!”
“是!”
刑部门房看到一大群锦衣卫出现在刑部门前,还以为要冲门,正要防御,刘守友已经手持腰牌,冲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二话不说便将门房的一众衙役控制住。
刘守友刚要继续往里走,身后便传来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那声音十分阴柔,冷的人直打颤,“指挥使大人,这是要硬闯刑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