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总有欲望。
努力过一次又一次，却始终不能满足的欲望，就成了执念。
所以男人年少时努力追求却没有得到的女孩成了一辈子的白月光，子孙满堂还时不时想起对方被记忆美化过的样子。
所以球迷年轻时喜欢的球队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哪怕年年争四，成了造梗大王天天在网络上被其他球迷群嘲，每个周末凌晨还是准时爬起来看她的比赛。
所以皇帝年轻时修的仙成了一辈子的追求，让他放弃放弃了皇宫搬到西苑，放弃了大部分世俗权力二十年不上朝，甚至为了道士一句“二龙不相见”的戒律放弃了亲情，几十年再不见任何一个儿子。
拿捏住一个人的执念，比拿捏住他的命根还要管用，
可以操纵他做出各种各样疯狂的事情。
“敢问道友，师从哪位祖师？”
嘉靖仍然在帷幔中发问。
但此时张扬也已经被请入纱幔之中，和他相对而坐，距离不过三米。
烛光下皇帝身形高瘦，眼眸深邃，鬓角长须中隐隐能看见几缕银线。
张扬记性很好，又喜欢明史。
嘉靖在位45年，活了60岁。
看现在的模样，至少已有五十四五。
他是否感到自己垂垂老矣，距离死期不远？
是否像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一样，每一天都在倒计时，计算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
工作原因，张扬前世接触过许多年老的富豪，
他深知，有钱有权的老头因为贪恋人间富贵，比普通人更加怕死。
皇帝现在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而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仙人，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张扬感觉到，距离拿捏住大明皇帝朱厚熜先生的命根，只差最后一步。
“我本东汉年间颍川农民，道德天尊骑青牛路过颍川，见我能看见他，知我有宿慧，故收为座下弟子。”
这是张扬早就给自己编好的来历。
原因无他，作为一个生在红旗下的唯物主义战士，他对道教只是一知半解，
只知道道德天尊=太上老君=春秋时期的老子，对三清另外两位大神的事迹不太了解，怕硬要当他们的弟子错漏太多。
“东汉……”
嘉靖重复这两个字。
汉晋隋唐宋元……
面前这人竟然已经活了一千多年？
张扬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微笑道：
“朝代更迭改天换日，周郎赤壁之火，苻坚投鞭断流，本朝太祖鄱阳之战，甚至武宗皇帝泛舟落水，我都曾亲眼目睹。”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
嘉靖一心求道，总有各种得道高人通过引荐来到他面前，号称长生不老对修道看法独特的也有那么几位。
但能躲过二十六路禁军深夜进入皇宫，对前朝大事引经据典如同亲见，还知晓宫闱秘闻的，
二十多年来，只此一位。
不过，
聪明人喜欢多想，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多比普通人多疑，
作为中国历史第一聪明皇帝的强力候选人，嘉靖对张扬这个“仙人”仍有许多疑问。
“道友既已得长生，为何盘桓人间多年年，不往天界继续修行？”
戏肉来了。
张扬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
“陛下可知何为天界？”
嘉靖修道二十多年，道家经典自是了然于胸：
“天界共三十六重，其中三十三天名叫太清境大赤天，位于三界之外，日月之光所不及，其天人不生不灭，年寿之数，无沦坏之期。虽大劫之交，灾所不至。三界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蛾峨……”
话说到一半，张扬已经大笑起来。
敢在皇帝说话时打断，嘉靖已经几十年没遇到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无礼，竟然忘了发怒，一时愣住：
“道友何故发笑？”
张扬敛起笑容，正色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宇宙无垠，以陛下之圣明也难解其貌。”
“所谓天圆地方，天外有天三十六重，皆为人之妄想。”
他伸出手，掌心是一片光滑如镜的黑色方块。
“陛下请看……”
入手轻盈，触感微凉，如同一块墨玉。
“这是……”
“这是我的法宝，名曰两仪镜。”
所谓两仪镜，
其实是张扬的苹果16手机，穿越时跟着肉身一起过来，刚才等太监清理偏殿的空隙在口袋里摸到的。
法宝倒确实是法宝——是用来忽悠嘉靖的最终杀手锏。
人贵自知，
嘉靖修道二十多年，读遍道家典籍。
论装神弄鬼，张扬无论如何不是皇帝的对手，
更不用说邵元杰，陶中文，蓝道行等当代道教大师。
哪怕今天趁着嘉靖心神激荡蒙混过关，
后面必然要被找来一起祭祀，开坛做法，炼丹，打坐，修炼……
其中任何一项宗教活动该如何进行，张扬都一窍不通，不出两个月必然露馅。
一旦嘉靖对自己是否真的能指点他长生不老产生怀疑，哪怕饼画得再大再香，恐怕小命也难保全。
想要立稳下凡仙人的人设，只能另辟蹊径。
大明立朝已有两百年，皇宫中奇珍异宝无数，墨玉虽然罕见，但对皇帝来还算不上什么稀罕物。
嘉靖摊开手掌握住手机，谨慎地观察了一会，没看出什么异常。
仙家法宝……也不过如此而已？
嘉靖心中稍感失望时，手指无意触碰到手机正面。
如同一只蜻蜓点水，沉睡着平静如镜的湖面瞬间激活，
屏幕亮起，滚滚雷霆划破天际，金光与紫电交织成网。
一个素色道袍的仙人一挥袖子，九天之上骤然浮现万丈雷池，雷龙咆哮，轰然坠下，撕裂长空。
另一边身着玄色道袍的仙女轻叱一声，袖袍翻卷，漫天星辉凝聚成剑，一道道璀璨剑光横空扫出，化作银河倒悬，硬撼雷霆之力。
嘉靖看得目瞪口呆。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真正的天外仙人应该住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有着怎样的神通法术。
但眼前毁天灭地的画面真实得可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即使在最狂野的梦里，也从没有见过。
这…才就是真正的仙人之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