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水伯

“昨日卯时对付妖魔时,可拾得甚么稀罕物件?”

张氏作坊,十几个青巾汉子守在门口。

内里太师椅上,还端坐着个腆肚中年。

身形肥硕,皮肤暗沉粗糙,身着一袭靛蓝绸缎,袖口露出截粗麻里衣,戴有金戒指的手嵌了几层污泥。

这般富不全富、穷不似穷的气派,看着着实奇怪。

“水、水伯老爷....”黑猴畏畏缩缩站在他面前,脖颈缩进肩胛。

姜夜和张萱草这两个主心骨不在,黑猴顿时没了心气,低着头唯唯诺诺:“我俩出门时,妖魔早叫人收拾了....”

水伯眼眸一垂:“撒谎。”

旁边杵着的俩壮汉心领神会,立即有人抡起蒲扇般的巴掌甩了过去。

“啪。”

黑黢那身板,瘦的跟毛竹似得,如何能受得住汉子如此重的力道。

身子撞在门柱,左颊瞬间肿如发面馒头,泪腺不受控地渗出咸水。

旁边的大胖看到这一幕,后槽牙咬得咯咯响,瞳孔暗黑一闪而逝。

腐朽的魂魄同样在他体内蠢蠢欲动,似想冲出教训这群青秧会的蛀虫。

念头刚一升起便又打消,如今折了二十四年阳寿,又丢了躯壳,早就不是那个能单手扛起梁木的壮年名匠了。

犹豫片刻,张匠重新缩了回去,不打出人命就行。

“诸位老爷!”

大胖心中有火却不敢宣泄,上前搀起嘴角渗血的黑猴,低眉顺眼道:“若真要寻甚物事,吩咐一声便是....”

水伯鼻腔哼出冷笑:“昨日卯时,六人在作坊门口斗妖魔!除了姜、张两个管事的,还有四个,不是你们,莫非是我斗的?”

六人....大胖想到了作坊里的木人,水伯说的莫非是贰号他们。

“围我作坊作甚!”

就在这时,门口青巾汉子背后,惊雷般的断喝炸响。

青巾汉子纷纷转身,发现来人是个靛青短打,面容当即变得轻蔑:“青秧会水伯在此问话,识相的快滚,半个时辰后再....”

话音未落,领头汉子突觉喉头一紧,整个人竟被姜夜单臂举离地面。

姜夜攥着汉子衣领,抬起头,面色认真:“记住,这是我的作坊。”

说罢,随手将人掼向旁侧的夯土墙,砰!汉子栽入下方的箩筐,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接着,在周遭青巾畏惧的目光中,姜夜一步踏入门槛。

“诸位,来我作坊....是要买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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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姜掌事。”

水伯油脸堆笑,肥躯仍霸着主位不动:“你来了正好,昨日卯时....”

姜夜入内瞥见黑猴红肿的左颊,瞳仁骤缩:“卯什么?”

之前刚收拾过收安命税的刀把堂泼皮,怎又来了拨青秧会的杂碎。

莫非张匠一死,这作坊就成了谁都能啃的肥肉?

这水伯,之前听闻赵家农户的故事时,便对其颇为厌恶,如今竟还找上门来了。

水伯指节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我说昨日卯时,你等六人....”

“六什么?”姜夜面色一狞,凶煞如实质般漫开。

一次尚可谅解,两次便是戏弄了。

堂内空气骤然凝滞,水伯从牙缝挤出冷笑:“呵....”

姜夜三度截断话头:“呵汝老母?”

“小子无礼!”

左侧络腮胡壮汉暴喝一声,手掌扣住姜夜左肩,右侧那人几乎同步出手扣向右肩。

两人气劲还未吐尽,姜夜右拳已如重弩离弦,收力七分,轰中络腮胡脐上三寸。

汉子双目暴突,虾弓着倒飞出去,犁地般撞上桌沿,最终烂泥似的瘫进桌底。

另一人见状,扬起的手掌僵在半空,也不敢收回,喉结滚动着挤出:“好胆!青秧会...”

姜夜冷眼如刀,生生截断了后半句的恫吓。

见此突变,水伯不慌不忙起身,肥躯压得太师椅吱呀作响:

“张平之活着时我尚忌惮三分,你个小学徒拎把咒具就敢如此猖狂?当心晚上睡觉的床板变成棺材!”

姜夜踏前半步,阴影完全吞没水伯臃肿身形:“你算个什么东西?来我作坊打人,还威胁我?仗着青秧会,就以为无人能动你?”

“哈。”水伯抚掌大笑,绿豆眼精光闪烁。

今日他来,既为探听【咒核】下落,更是要试出那当街施咒的学徒虚实。

未及冠的咒术师?谁信!

定是张平之藏了什么宝贝咒具!

“那你倒是说说,这长宁县还有谁敢动我?”

听着水伯嘲弄的语气,姜夜指节捏得爆响:“可知我回来之前见了谁?”

水伯绿豆眼眯成细缝,示意他继续讲。

“木作帮谢会首,正准备操办师父丧仪....”

姜夜话锋一转,声线陡然浸透霜寒:“不知你死后,青秧会可有人愿替你收尸?“

姜夜第一次表现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

按常理,如今羽翼未丰,遭帮派欺压,只要不涉及核心利益,纵使吃亏也该打碎牙往肚里咽。

可这些杂碎前日追打大胖,今日掌掴黑猴,简直视作坊众人为猪猡。

张匠在世时,他们怎么不敢上门?

不过欺他姜夜虽掌事,骨子里仍是那个刨木花的小学徒,可任人揉捏。

今日若不能立下雷霆威势,这作坊的招牌怕是要被他们彻底踩进泥里。

正好张萱草还在木作帮,可以扯下谢清琼的虎皮。

“口出狂言!”

水伯腮帮肥肉颤了颤,呵斥的同时心思活络。

若这作坊牵扯到木作帮....那就不能如此草率了。

那群掌墨师的狠劲他是见识过的。

更别提会首谢清琼的凶名,曾单枪匹马连杀十六位【无灯教】咒术师。

反观青秧会,虽靠着【咒水】迅速扩张,招揽了不少好手,但真正压阵的那位疯癫会首,却早已不知何踪....

“张平之八年前就同木作帮断了来往!”

水伯冷笑道:“现在人都死了,木作帮还为你个学徒出头?待我回去查证属实,若此事为真,哼,自会遣人给这黑皮猴子疗伤赔礼。

“若是扯谎....一把咒具,可保不住你们几条贱命!”

说罢,水伯怒哼一声,拂袖离去。

在同伴搀扶下,络腮胡跌跌撞撞的跟上。

门外一行人呼啦簇拥着水伯涌向街尾。

这回,等青秧会离去,街坊们没再冲进来夸赞姜夜勇猛。

毕竟,先前刀把堂的血麻绳不过底层打手,如今的水伯却是青秧会中层。

触怒前者破财可消灾,得罪后者怕是要落个满门填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