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早。
群臣至两仪殿。
御史大夫韦挺引导臣工入班,其心情颇佳,甚至可从其脸上捕捉些许笑意,其自愈能力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李承乾想象中剑拔弩张局面并没出现,众臣与东宫属官相互行礼问好,如同老友闲谈,其氛围之融洽,让李承乾顿感昨日阅了假奏章。
朝会倒是千篇一律,先挑着重之事议论,商讨,直到李承乾精神略感松懈之时,李世民声音响起。
“太子,昨日不少弹劾东宫奏章,你择其两三本观阅一二。”
李承乾昨日早已观阅完毕,此时再接过,便演技上身,脸上愤懑之意无丝毫掩饰,甚至细看之下,已有咬牙切齿之状,当真怒不可遏。
“陛下,臣冤枉,此等无端指控,当真匪夷所思,令人发指,莫非臣乃十恶不赦之徒?”
李世民神色一冷,闻声不见悲喜道:“御史台上呈奏章,想必绝非空穴来风,都议议,理不辩不明。”
李承乾转身,佯装恶狠狠盯着众臣,那委屈之情,就差写于脸上,落在那些上弹劾奏章御史眼中,甚至自我怀疑,莫非当真冤枉了太子,不然其为何如此。
孔颖达率先出列,东宫抢其饭碗,夺人钱财如同取人性命,岂能甘心,道:“东宫觊觎朝廷教化之权,莫不是东宫等不及了?”
李承乾闻言,气笑了,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开局诛心之言,想乱孤阵脚,声东击西?
“孔祭酒,休得胡言!”众臣喝道。
李世民面露不悦之色,道:“太子,此事为何不事先上奏于朕,便自作主张,莫不是真如孔祭酒之言,凡事皆可擅专?”
底下大臣相视一眼,心中泛起嘀咕,莫非此事陛下并不知情,此言不可谓不重,分明是盛怒之言。
李承乾闻言一惊,心中不确定李世民到底是在演戏,或是真有意敲打。
速噙泪,拜倒道:“陛下明鉴,臣并无此意,臣未尝听闻教化之权乃朝中独有,故此并无请奏陛下。”
“身为太子,不知此权,如此看来,太子当往国子监,勤学苦练才是。”孔颖达讥讽道。
“陛下,我大唐并无律令严明教化之权尽归朝廷所有,孔祭酒此言可谓危言耸听。”
孔颖达道:“此乃约定俗成规矩,众人皆知。”
李百药闻言,眼神突绽异彩,正欲出列,为其上一课,李承乾等不及。
“孔祭酒先祖乃孔先圣(注1),先圣有门徒七十二人,弟子三千,先圣施教化似未尝禀周天子,亦不告知鲁国君,莫不是彼时先圣欲取其而代之,或是孔祭酒欲借今毁谤其先祖,此人品性,臣有疑?”
“佛教传教四海,道家亦然,皆有教化之意,以孔祭酒之言,陛下当下令毁寺灭道,将天家李姓先祖请出太庙。如此,便合孔祭酒心意。”
李承乾话音一落,大殿为之一冷,众臣相视一眼,望向先前还委屈至极太子,此时已有几分厉色,心中暗惊,眼中多了几分凝重。
李世民闻言,心头大乐,脸上却冷若寒霜,紧盯着孔颖达。
“陛下,臣失言,臣断无此意,望陛下恕罪。”孔颖达瞬息之间,膝盖一软,叩首拜道,“臣执掌国子监,为国纳才,乃传授经典要义,其时报内容肤浅,有哗众取宠之嫌,如何教化万民?”
杜伦闻言坐不住了,这两日已让众人夸至飘飘然,你怎敢讽某之作内容肤浅,当真好胆色,瞬时大怒。
“陛下,臣欲问孔祭酒,此报纲目一,便是臣奉陛下之令,修蒙学之作,臣家稚儿尚且称好,孔祭酒虚活几十年,竟不知其好,莫非读异端学说过多,分不出好歹,何处肤浅,且道来?”
孔颖达顿时吓一跳,只因杜伦嗓门过大,但其并无意指责杜伦所编,此刻杜伦已然出列,不得不应对。
“臣并无指责此篇,此篇甚好,望陛下明鉴。但此既是蒙学之作,未尝禀明陛下,如此擅专刊印,恐怕不妥吧?”
杜伦冷哼一声道:“此蒙学之书,先前已禀明陛下,由门下诸省商议,陛下勾选,此书由东宫全权负责,不必另行奏报,待完书呈于陛下,再另行论功便可。孔祭酒竟不知?”
孔颖达还真不知,迷茫望向诸位宰相,见其纷纷点头,御座上李世民似乎也忆起有这么一回事。
彼时,众臣只关注《氏族志》编纂,对于所谓蒙学之书,不予重视,没想到,此章节便是蒙学篇章之一,当真微微吃惊,此书若是修成,积攒名望亦是可预见之事,如此错过,便觉可惜。
“臣……”
杜伦总算逮到机会了,尚未等孔颖达回奏,率先一步,一个回旋镖飞过去,替李承乾报一箭之仇。
“孔祭酒,莫是不知此令?陛下敕令都不熟知,孔祭酒当往东宫崇文馆,悬梁刺股才是!”
孔颖达闻言,脸色涨得通红,胸膛起伏不定。
众臣一愣,此言为何这般熟悉,随之个别修养稍低臣子憋笑不已。
李承乾心头大乐,瞬息之间便原谅杜伦因争夺编纂《氏族志》名额而犯下过错。
“臣所言肤浅,乃指《三国演义》之作,其开篇便是汉昭烈帝结义,史书并无此记载,如此杜撰,有曲解历史之意,此乃祸乱经典,混淆视听。”
李百药速起身,其嘴已然难封,再不道一二,将会憋至内伤。
“孔祭酒,此言矫枉过正矣,此《三国演义》乃小说,岂可用正史辩证,先秦亦有诸多故事诸如《精卫填海》,而更近者亦有晋干宝《搜神记》、刘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其叙说之事,可有正史记载?”
“这……”
李承乾闻言,适时插嘴道:“陛下,臣以为孔祭酒之言不无道理。”
李百药闻言一愣,莫非同殿下已无默契。
孔颖达顿感莫名,心生警惕。
群臣端正身子,欲看戏。
“道来!”
“孔祭酒觉此纲目肤浅,臣以为可让孔祭酒送一些经典之书于东宫,其世家大族珍本颇多,可共享于天下之人,天下人必感恩孔祭酒慷慨之举。若是孔祭酒觉此举不妥,尚可将此纲目换作科举要义,如此内容必然精湛,孔祭酒想必并无异议?”
李世民闻言,眼前一亮,似在思考此举可行性。
众臣闻言大惊,科举要义,乃世家士族专属,岂是黔首匹夫可闻。
待见李世民正作思虑,纷纷道:“不可!”
王珪出列,道:“孔祭酒言语有失,臣以为此纲目二亦是甚好。”
孔颖达见此,额头略有细汗,真怕李世民一锤定音,便不敢多言,心戚戚然告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