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孔大夫所言,轩只能回答“失望”二字。”曹轩喟然长叹道。
孔融惨然一笑道:“曹轩,你以为你心中所期许的那个我,便是真实的我?
在这乱世之中,谁又能独善其身,不被利益所裹挟?你曹家高举大义之旗,行的又何尝不是为自家谋算之事?”
曹轩目光如炬,直视着孔融,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孔大夫,休要混淆视听。
我祖父平定北方,遏制战乱,让无数百姓免受流离之苦,此等功绩,天下共睹。
祖父推行唯才是举,是为了选拔真正有才能的人,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那些出身低微却有真才实学之人,难道就没有为国家效力的权利么?
你等士族,平日里享尽荣华富贵,生死关头,却不愿为国家出一份力,还想着继续压榨百姓,这种行为,又与强盗何异?”
“大义?”孔融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嘲讽。
“在这乱世中,所谓大义不过是强者的借口。
你曹家为了集权,打压我士族,断我等生路,这便是你口中的大义?”
一旁的杨彪听了这番诛心之言,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他上前一步,颤声道:“文举,休要再说了!如今局势已然如此,多说无益啊。”
孔融看向杨彪,眼神中满是失望,他缓缓说道:“修文兄,你竟然也说出这种话。
我等士族,世代簪缨,为汉室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今他曹家却想将我们一脚踢开,哪有这么容易?
我孔融今日就算死,也要让天下人知道,我等士族的尊严不容侵犯!”
杨彪脸上满是痛苦与纠结,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此时,平复好心情的曹轩再次问道:“孔大夫,你可知我心目中的汉室该是何等模样?”
“融洗耳恭听。”孔融随意的拱了拱手道。
“建安九年我随祖父攻占邺城,在大营中见到一名老卒,他腿上中了三箭仍坚持运粮,我问他为何卖命,他说:只想让儿子将来能吃饱喝足,不必像他一样卖命。
那时我便明白,汉室若想存续,不该是你等士族清谈时的“天命”,而该是让百姓能吃饱饭、读上书、死时有块裹尸布。”
“这便是你曹家大肆打压士族的理由?还真是高尚啊。
难不成我们士族不懂爱民?不懂治国?”孔融一脸不屑的回道。
曹轩忽然逼近牢栏,少年人特有的锐利嗓音穿透铁栅:“祖父为何推行屯田制?为何坚持唯才是举?因为他要建的不是刘家的汉室,而是百姓的汉室。”
“哈哈,好一个百姓的汉室,那当年你祖父在徐州屠城时,可记得那些百姓也是汉室子民?”孔融大笑道。
杨彪在旁急得团团转,悲怆一声道:“文举,我求求你了,莫要再说了。”
曹轩丝毫未有退缩,冷静的回道:“兖州之败,祖父悔恨终身,这才定下“围而后降者不赦”的军规,所以才在徐州犯下了大错,这是我曹家之过,祖父从未掩饰过。”
“那又如何?人死岂能复生?”
曹轩忽然扯开自己右襟,锁骨下方赫然烙着一枚焦黑的“民”字。
“这是我十一岁那年,在廪丘救下的老妇人用艾草烙的。
她的儿子被袁军抓去当民夫,丈夫被我军误杀。
我求祖父放过她,她却说:杀了我吧,这样就不用给仇人种地了。”曹轩喉结滚动,声音沙哑的说道。
“世子,您这又是何苦呢?”杨修在旁忍不住说道。
“因为我要记住。
记住百姓如何用滚烫的艾草在我身上刻下“屠夫之后”,记住荀令君所说的“行非常之事,必受非常之辱”。
百万百姓用尸骨教会我:仁政不是空谈,是要用血来填的。
这便是我曹轩的志向,以战止战,以杀止杀。”
孔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他原本以为曹轩不过是个骄纵的权贵子弟,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过往。
但即便如此,孔融心中的执念依旧难以消除。
孔融长叹一声道:“世子之志,孔融无法评论对错,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孔融深受汉室皇恩,食汉禄,忠汉室,这是我一生坚守的信念,至死也不会改变。
还请世子成全孔融吧。”
曹轩微微颔首,眼神中闪过一丝遗憾道:“孔大夫的忠义之心,轩佩服。
即便如此,曹轩还是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世子还有何话要说。”
曹轩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青州屯田图》。
“孔大夫请看,这是我去年在青州周边推行的“分田法”,每户授田二十亩,其中三成…”
“够了!”孔融突然掀翻木案,怒吼道:“你纵有千般道理,终究是要夺我汉室江山!”
“孔大夫,到了此刻,您还觉得自己的坚持,能给这乱世带来转机么?”曹轩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内回荡,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孔融嘴唇翕动,却半晌说不出话。
想到自己一心维护的汉室,皇帝被权臣操控,政令不出宫墙;百姓们在战火中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而他,除了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外,似乎并未真正改变什么。
孔融内心的防线,在曹轩的连番逼问下,轰然崩塌。
“我…只求速死,还请世子成全。”
孔融瘫坐在草席上,囚服下摆浸着墙角渗水的污渍。
他仰头望着牢顶漏下的月光,那抹银辉正照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恍若十二年前在北海城头,望着袁绍大军压境时见过的霜色。
曹轩盯着他攥得发白的手指,那双手曾写下《荐祢衡表》的遒劲书法,此刻却像秋风中的枯叶般颤抖。
曹轩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典满便端着一壶酒缓缓走进了牢房。
“孔大夫,这壶酒是祖父令我送给你的,去年祖父北征乌桓回到邺城时,百姓们给祖父送了一坛“得胜酒”,祖父一直舍不得喝。”
“替老夫谢谢丞相,能死在如此美酒之下,是孔融的福分。”
“祖父还说,这些年,天下大乱,承蒙您多次仗义执言,虽立场不同,却让他心生敬佩。
这次特意让我把酒带来,希望能与您隔空共饮,聊表敬意。”
说完,曹轩便转身离去,缓缓走出牢房。
不一会,杨修便扶着步履阑珊的杨彪走了出来。
“孔大夫走的可还痛快?”
“多谢世子成全,文举算是彻底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