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承恩伸手要去倒酒,却发现面前摆着的不是酒壶,而是一把有些锈迹的柴刀。
原本装饰豪华摆着官瓷的房间,也变成了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墙上本该是名匠雕花红木窗的地方,此刻是一席破烂的草帘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承恩想起来了,这是他决定去找传闻中的叔公秦忠慧前的那一晚。
秦氏本就是大姓,族中不是没有其他远亲去找过秦忠慧求个富贵,但有的甚至连面都未曾见到,就被打发回来,还有更惨的甚至平白无故挨了顿板子。
秦承恩是见过那位挨了板子被赶出来的堂兄的,他生的人高马大,尤其是胡子异常茂密,玩伴们都戏称他美髯公,甚至他还因为这茂密整齐的胡子讨老丈人欢喜,做了人家上门女婿。
那堂兄被打的半死不活抬回来的时候,秦承恩混在低声讨论的众人之中,听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说是叔公嫌他臭的,有说是嫌他长的丑的...
只有秦承恩看着他那茂密的胡须发呆。
回来的时候秦承恩顺手拎起来门框旁挂着的柴刀,他觉得自己猜到了缘由,只是不知未来是否值得他去做这一场豪赌。
记忆里似乎多了些不属于现在的东西,他似乎看到了叔公先是愕然随后放声大笑的场景,更看到了叔公将一件看着就极为华贵的锦袍披在自己身上的画面。
再往后的一切都如村口流浪的皮影戏人演出来的一样,他穿着光是料子所值银钱就能够一个庄户人家吃一年的靴子,各户人家娇滴滴的女儿送进宫内当宫女,在他面前低眉顺眼叫大人...
一切都因为他给了自己一刀,讨了一个无后的老人开心。
不该是这样...刚刚明明在和什么鹞子指挥使,叫什么来着?明明在和能让京城百官都两股战战的人物喝酒!京城的官儿随便挑出来一个,都能让本县的知县跪着迎接!
他明明也是能让那知县跪下相迎的人物!怎么能住在现在这样臭虫满地的屋子!
莫说是官窑的青瓷,就是连个完好的陶碗都不曾有;莫说那五香斋的酥鱼,便是连个发硬的窝头都没有!
难道记忆里那些华贵的瞬间,都是南柯一梦?
不,绝对不是,他明明也曾让百官颤抖,让秀女挤出温婉的笑来相迎,让富商跪在地上求见,他明明就是这样的贵胄。
夜晚的寒风吹在脸上,屋顶茅草之间的缝隙中洒下了星光,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想起来了,他不叫秦承恩,叫秦三二,因为三月初二出生。
看着柴刀上的铁锈,他打了一盆清水回来,又舀出来一些淋在刀上,就着坑边磨起了刀。
对,就是这样,记忆里他甚至都未曾磨刀,直接给了自己那从未用过的零件一刀,不仅血流了一床,还烧的糊涂起来,全靠命硬才挺了过去。
如果那些都是南柯一梦,那起码也是能给他指路的好梦!
梦里进宫后他见过宫内的执刀师傅干活儿,都是将刀磨利,不是往那条上砍去,而是先开个口子挤出那两粒人子,还有草木灰,对,草木灰,以草木灰淋上去止血!
激动之下他以颤抖的手伸入炉灶里,摸出来一把还温热的草木灰放在身旁备用。
柴刀已经磨利,他褪去裤子,对准了之后却又犹豫了。
记忆里宫中曾有俏丽的宫女想与他对食,但火焰在心头燃烧之时,他却只有那被自己切的并不齐整的一根玩意儿,恶臭淋漓。虽说那宫女畏惧他的身份没敢多说什么,但眼神里的一丝不屑却激怒了他。
那晚半个东厂都能听到女子的惨叫声。
甩甩头将脑子里有些虚幻的记忆甩去,秦三二狠心一刀切了下去,根本就没有挑开口子,而是近乎将半个囊带给削掉了,只剩下黏连的一点皮。
剧痛几乎要让他昏死过去,他只来得及将一把草木灰洒在伤口上,就陷入了昏暗之中。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一间古雅的屋子里,门外一个塞着鼻子的华服男子端来一盆水,扔给他一条汗巾后没好气地说道:“虽说是厂公旧亲,但也得有些规矩,且先在这门房里擦洗过后再去见厂公。”
胯下仍旧隐隐作痛,他强忍着痛脱去衣衫仔细擦洗着自己,门外是那些穿着华服的下人毫不掩饰的讨论声。
“这几月怎么都是来找九千岁攀亲戚的?”
“不知道,不过多少都是九千岁原籍的,村子都一样,甚至还都姓秦,打骂出去九千岁脸上也不光彩,还是见上一面扔两个银钱好了。”
在议论声中换了一身素袍后,他被领着穿过满是珍奇之物的园子,在园子深处的一间小亭子里看到了那个看着颇为慈祥的老人。
察觉到那老人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他忽然想起了记忆里自己的应对。
“叔公尚且没有胡子,小孙孙怎敢留着?”
秦忠慧并未像记忆里一样大笑,而是对着外面的下人勾了勾手指,几名太监进来将秦三二裤子扒掉,秦忠慧看了一眼,这才问道:“活计做的还算不错,应该要价不低,竟然还有钱找师傅动刀?”
“当时叔公我却是没钱请个人动刀,还是自己割了的...也算你有心,是叫秦三二对么?”
“回叔公的话,正是孙孙秦三二!”
“宫内不能用这下人名字,换个名儿,今后...就叫承恩吧,承叔公的恩。”
秦承恩笑了,看来和记忆里一样,他赌对了。
面前秦忠慧那张慈祥的脸忽然变了,变得狰狞无比,他咆哮着:“当时我没钱请人动刀,自己动手差点死去,你竟然能有这等福分!”
伴随着老人的怒吼,身后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秦承恩还来不及回头,他就感觉利刃刺穿了自己身子。
剧痛撕裂了他。
耳边忽然传来了呼唤声,眼前面目狰狞的叔公忽然变成了一张严肃的中年人的脸...他是认得这人的!似乎是叫,金鹞子?
“醒醒!小秦公公!醒醒!”顶着金鹞子脸的叔公凑上来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在他脸上,忽然叹了一声,一掌拍在他胸口,一股暖流从那里涌入,流遍全身。
秦承恩眼前的景色一阵变幻,他再度睁眼,眼前还是他熟悉的房间,那个官窑青瓷瓶此时已经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胯下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几块儿大些的碎瓷片正扎在自己裆部,血顺着瓷片流了下来。
身旁的金鹞子拔出掌心中扎着的碎瓷片,他咬牙低声说道:“有...有人要刺你我!这,这是高人的幻境!”
他拔出配着的绣春刀放声喝问:“是谁!?胆敢戏弄朝廷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