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修县来人

不出守卒所料,许攸于城中兜兜转转,恰似没头苍蝇。

绕了好大一圈,却怎么也寻不见县衙所在。

只因往昔县衙已然拆毁,如今此处乃是商铺鳞次栉比的集市,诸多商贾云集,热闹非凡。

许攸只觉头晕目眩,脚步踉跄,竟又转回了起始之处。

他抬眼瞧见那偷笑的守卒,心中满是不悦,鼻孔朝天,大步上前,厉声喝问道:

“尔等在此窃笑何事?”

守卒见许攸近前,神色瞬间转为肃穆,恭敬回道:

“回禀先生,今日家中母猪产仔。”

人家说得有理有据,许攸一时也不好再为难。

他抬手轻抚胡须,脸上神色陡然一变,换上一副笑脸,和声说道:

“猪肉向来腥臊,猪仔降生,也并非什么值得大肆庆贺之事。不过,若是二位肯为我带路,引我前往县衙,田丰田大人定会重重犒赏你们,如此美事,岂不妙哉?”

另一位守卒嘴角含笑,上前一步,拱手道:

“贵客这边请,小人愿为您领路。至于那犒赏,我等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贵客若得闲,不妨尝尝我渤海之地所养之猪,其滋味与外地所产大不相同。”

许攸听闻,微微眯起双眼,心中暗自惊叹。

这守卒应对自如,言辞间既不失礼数,又为自己争得颜面,实乃不可多得之人才,只当个小小守卒,实在是太过屈才。

“你这人口才了得,可愿随我一同离去?护我三年,三年之后,我必为你谋得一官半职。”

许攸满脸期许地说道。

守卒笑着摆了摆手,婉拒道:

“多谢贵客美意,小人在这渤海生活得自在惬意,可不愿前往外地吃苦受累。”

许攸见自己遭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手指指向另一位守卒,说道:

“走,你带我去见田丰。”

两个守卒相视苦笑,其中那长相憨厚的汉子便在前头引领着许攸前行。

行至新县衙,许攸左右环顾,旋即放声大笑:

“这县衙比起往昔,可真是寒酸许多,实在不知张将军与田丰大人是如何想的,如此模样,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守卒挠了挠头,望着眼前的黄门大院,虽说未见镇宅瑞兽,可院落布局精巧,装饰典雅,实在瞧不出哪里不上档次。

不过面对许攸这等挑剔之人,他也不敢多言,生怕言多必失。

“贵客稍候,小人这便进去通报。”

言罢,守卒快步走进县衙内通报消息。

片刻之后,守卒先行走出,身后跟着一位县吏。

县吏见着许攸,赶忙上前恭敬行礼,说道:

“这位想必是许先生吧,县令大人此刻并不在县衙。先生若有急事,小吏可带您前往他的府上。”

许攸急忙伸出手,急切说道:“快快带我前去,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县吏点头应下,在前头带路,步伐沉稳,不疾不徐。

并非他心中不着急,实在是许攸走得太慢,每至一处,都要探头探脑,四处张望,活脱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县吏平日里见惯了这般人,倒也颇具耐心。

待行至田丰府邸,县吏上前叩门,告知府上仆人有贵客来访后,对着许攸拱手作别,转身离去。

仆人则赶忙入内,将消息通报给自家主人。

田丰听闻许攸到访,当即放下手中竹简,快步出门相迎。

二人在门外相见,田丰赶忙下阶,满脸笑意,拱手说道:

“子远兄,今日为何不辞辛劳,远道而来?”

许攸亦拱手回礼,说道:

“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一件惊天大事。还望元皓兄寻一僻静之处,我好与你细细道来。”

田丰听闻,脸色瞬间凝重起来,领着许攸在宅中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

二人落座后,许攸开口说道:

“元皓兄,如今汉室衰微,天子无道,文祖兄有意联合我等,行废立天子之举。不知足下可愿与我等携手,共成此事?”

田丰听闻,心中大惊,实在想不通许攸怎敢如此大胆,这般大逆不道之言竟能脱口而出。

许攸却神色自若,自信满满地继续说道:

“你与张将军虽行事风格与我等略有不同,但皆是心怀百姓之人。故而我特地前来,与你商议此事。”

田丰听明白了许攸话中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许攸瞧他与黄巾军有所关联,即便将这番话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想到此处,田丰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回道: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县令,此等大事,自当由张将军定夺,与我多说也无用。”

许攸连忙摇头,笑着说道:

“元皓兄此言差矣。谁人不知张将军麾下,唯有你这一位足智多谋的谋士,对先生也是信任有加。若由元皓兄代为转达,张将军定会认同我等想法。”

田丰却再次拒绝道:

“废立天子,对我等有何益处?当今天子这般胡作非为,不正给了我等施展抱负的机会,我等又怎舍得将其废黜?”

许攸脸色一沉,愤然起身,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

“你田丰身为士人,怎可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莫不是你真心向着黄巾军?”

田丰默不作声,只是冷冷地盯着许攸,目光如炬。

二人对视良久,许攸忽然仰头大笑:

“罢了罢了,是我莽撞,不该如此言语相激。不过元皓兄,当真不愿帮我劝说张将军吗?此乃利国利民的千秋大业啊。”

田丰依旧摇头拒绝。许攸见状,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独自前往,面见张将军了。元皓兄,就此别过。”

就在许攸转身欲走之时,田丰赶忙伸手阻拦:

“且慢,你此番前去见张将军,若无通行文书,只怕连南皮城都进不去。”

许攸停下脚步,连忙恳求道:

“还望元皓兄为我备下一份通行文书。”

田丰点头应允,起身领着许攸来到书房,挥笔疾书,写下一份通行文书,盖上官印,递与许攸。

许攸见这通行文书所用纸张与寻常不同,不禁好奇问道:

“此纸从何而来?”

田丰微微一笑,说道:

“南皮所产。”

许攸听闻,拿着文书,反复端详,口中称赞道:

“此纸质地优良,等我到了南皮,定要多买一些。”

田丰轻笑几声,继而大笑起来,手指着文书说道:

“此纸得来不易,唯有官衙才有。你若想要,除非向张将军讨要。”

许攸满脸笑意,将文书小心揣入怀中,抱拳说道:

“多谢元皓兄提醒,若真能讨得,我必定分你一些。”

田丰赶忙摆手,说道:

“你若去讨要这纸张,可千万别提及我的名字。”

许攸未作回应,转身大步离去。

田丰见状,向前小跑几步,高声喊道:

“慢走,记得要东西,可别扯上我。”

许攸头也不回,潇洒地摆了摆手,渐行渐远。

而田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倒不是他信不过他人,实在是许攸这人名声太差,行事向来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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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南皮城外。

许攸一路疾驰,风尘仆仆而至。

此途连越三关,幸得田丰所予通行文书,方得畅行无阻。

彼时各关盘查严苛,远超其所料,若非此通行文书,实在难通过。

南皮城近在咫尺,许攸高悬之心,终得稍安。

遂再示通行文书,守卒细加打量,又周身搜查一番,叮嘱数语,方允其入城。

南皮守卒,与修县大不相同,全无半点客气,气势威严。

许攸不欲生事,匆匆前行。

甫入城中,便觉空荡,远不及修县繁华。

然城内道路宽阔,足有修县两倍之宽,两侧楼屋整齐,皆经精心规划,显是整体布局而成。

此等浩大工程,耗时费力,稍有差池便易遭人诟病,如今南皮竟成此景,许攸不禁对主事者张旸心生钦佩。

行于街道,巷中不见流民乞丐,唯有孩童嬉戏,欢声笑语,不见丝毫忧愁。

许攸抬首望天,暗自思忖,同处一片苍穹之下,城邑景象竟如此不同。

他微微摇头,心中对汉室之昏聩愈发愤懑,只觉若汉室清明,天下当皆如南皮这般井然有序。

许攸一路问询,终至县衙,上前表明来意。

县衙小吏极为严谨,目光上下审视,与修县做派迥异。

小吏打量良久,方才拱手道:

“请随我来。”

许攸暗自松了口气,虽觉此地之人稍显粗率,却也并非无礼之徒。

二人相随,行至军营。

军营守军戒备森严,见状当即喝止: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小吏急忙高呼:

“县衙吏员,引修县贵客求见将军,烦请通禀。”

守卒拱手道:

“请稍候。”

言罢,遣一士卒入营通报。

许久,许攸渐感不耐之际,张旸自军营而出。

见许攸面带不悦,张旸张开双臂,大笑道:

“子远先生,缘何愁眉不展?莫不是我麾下招待不周?”

许攸冷哼一声:

“我至此,一路如罪犯般被盘查,心情能好么?”

张旸上前,拍拍许攸肩头,解释道:

“子远先生莫要介怀,初来此地者皆是如此。此地局势复杂,人心难测,不得不严加防范。先生亦知,南皮此前曾生诸多憾事。”

许攸听此解释,不再纠结,直言道:

“此事暂且不提,我腹中饥饿难耐,张将军可得管饭。”

张旸闻言,爽朗大笑,拍胸保证:

“放心,这就去县衙,定让先生饱餐一顿。”

许攸见张旸未邀其进军营,不动声色问道:

“为何舍近求远?”

张旸一拍额头,笑道:

“非是舍近求远,实乃军营军令如山,未到用膳之时,不得进食,即便我亦不能破例。”

许攸听此,不再多言,抱拳道:

“既如此,有劳将军带路。”

张旸伸手示意,待许攸先行一步,便与之并肩而行。

二人沿街漫步,许攸不禁夸赞:

“将军真乃济世之才,如今南皮焕然一新,犹如人间仙境。”

张旸并不谦逊,咧嘴笑道:

“与往昔相比,确有天壤之别。不过,离我心中盛景,仍有差距。”

许攸心中一惊,如此美好的南皮,竟还未达张旸心中预期,若达其意,该是何等壮观?

他按捺住心中震惊,赶忙又赞:

“将军志向高远,令人钦佩。”

张旸摆了摆手,道:

“不过是脚踏实地做事罢了,何来高远志向一说。”

说罢,转头看向许攸,似笑非笑道:

“子远先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许攸嘴角微微一抽,轻抚胡须,笑道:

“自然是大事,不过此地人多嘴杂,稍后再谈。”

张旸心领神会,点头不语。

二人来到县衙,寻一幽静亭子,周遭百米之内无人。

酒过三巡,许攸起身敬酒,神色凝重道:

“将军,如今天下大乱,百姓深陷水火,皆因天子无道。文祖兄欲行废立之事,不知将军可愿一同举事?”

张旸闻言,险些将口中酒水喷出。

此等大逆不道之言,竟从许攸口中说出,若传扬出去,必是株连三族的大罪。

张旸满心疑惑,放下酒杯,轻咳一声:

“子远先生,莫不是喝醉了?此等话怎可随意出口?”

许攸却眉头紧皱,正色道:

“我岂会拿此等事诓骗将军?实不相瞒,我等虽有心举事,却手中无兵,故想邀将军共襄盛举,成就千古之名。”

张旸伸手打断,直言道:

“古往今来,留名青史者,皆靠真刀真枪拼杀而来。你们打算如何起兵?”

许攸一时语塞,略显尴尬道:

“我等并非起兵,而是想寻机在天子出宫之时,将其刺杀。”

张旸一脸无奈,道:

“刺杀天子,怎算名垂千古之事?当今汉室天子,不过是个玩物丧志之徒,非如始皇帝那般影响深远。杀了他,能有何名声可言?”

许攸听出张旸言语中的不屑,拱手道:

“若将军肯相助,事成之后,我等愿举荐将军为侯,将冀州划归将军治下,意下如何?”

张旸依旧摇头:

“此事不妥。若我要做,定是光明正大地真刀真枪去干。此等刺杀之事,我实难认同。不过,念在你我交情,若子远先生执意为之,我愿拨出两百护卫,保先生周全。”

许攸苦笑,再次举杯:

“既然将军无意,那便当我从未说过,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