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幽谷逢妖眷真人诉秘 灵花助道途张珩入局

张珩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垂下眼来,端坐不动,似乎仿佛方才那番隐含刀锋的言语,不过是穿亭而过的山风,未能在其心湖激起半分涟漪。

傅央情细细看他几眼,忽而笑了两声,转而和颜悦色道:“道友勿怪,适才之举,非是贫道本意,实在是拙妻过于谨慎之故。”

说话间,他周身那股刻意催发的凛冽锋芒,亦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亭中迫人的氛围顿时为之一松。

恰在此时,亭外传来一道女声,其音清越,如珠玉落盘,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柔和,穿透了方才紧绷的余韵。

“夫君,听攸宁说,今日来了一位名门高徒,不妨也让妾身见上一见。”

话音方落,一位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亭口,其面如桃花,身姿婀娜,发髻简单挽起,斜插一支青玉素簪,别无珠翠,却更衬得乌发如墨,肤光胜雪。

傅央情轻咳一声,笑道:“夫人来得正好。”他转向张珩,“张道友,此乃贫道拙荆,云渺。”

云渺步入亭中,目光流转间,最终落在了张珩身上,她万福做礼,道:“见过张道友。”

张珩起身拱手,道:“夫人有礼了。”他面上从容淡然,然心湖之下,却已暗涌微澜。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一扫,那缕迥异于常的幽微气机,却如月下流霜,纵是微渺难循,亦难逃他那洞彻虚实的法眼。

此刻,他心中已然明镜高悬,这位风姿绰约、温婉出尘的云渺夫人,其真身竟非属人道,乃是一位修为精深的妖修。

张珩神色只是微不可察地一动,然傅央情何等人物,早已觑得分明。

他挥了挥手,对一旁侍立着的傅攸宁柔声道:“攸宁,你去将为父卧房中的那块宝玉拿来。”

傅攸宁眸中掠过一丝疑惑,却仍是敛衽一礼,依言退去了。

待她身影消失不见,傅央情方转回目光,望着张珩,嘴角浮起一丝复杂笑意,道:

“不曾想道友的神觉竟敏锐如斯,贫道也就不在隐瞒,诚如道友所察,云娘确系妖族出身。”

张珩双眉一挑,也是直言不讳道:“原来如此,只是恕在下眼拙,并未看出尊夫人是出身妖族中的哪一大族?”

云渺翠眉微颦,显然有些不悦,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道:“妾身之根脚,非世间常见妖类可比,乃是生于凝光洞府深处的一株冰玉莲。”

“凝光洞府?”张珩心头微动,他虽说见闻广博,但也从未听闻过这处地界。

“正是。”傅央情点了点头,“这‘凝光洞府’,乃是一处藏于照影湖下的上古遗府,府内有一灵潭,孕有数株冰玉莲。云娘便是其中一株,历千载时光,最终化形而出。”

张珩听罢,心下也是为之称奇,要知道,较之传承了血脉遗泽的大妖后嗣,草木之属欲要化形修炼尤为艰难,更不必说冰玉莲这般并非天地异宝的凡灵草木了。

他稍作沉吟,道:“天地造化,果真是玄妙难测。只是真人肯将此等秘辛相告,想必其中必有深意,还望真人明示。”

傅央情微微一笑,坦然道:“道友心思灵透。不错,我夫妇二人的确有所请托。”

张珩心中存疑,于是开口道:“以真人之修为,又有何事需假手于在下?”

傅央情似早有所料,缓声道:“我夫妇二人于此栖居数十载,遗府各处早已尽数勘明。然则早年小女降生之际,恰逢仇敌寻至此处。贫道一时不察,致云娘为敌所伤,本源大损,无奈之下,只好将其本体置于府中灵潭温养,方得保全母女二人性命。”

傅央情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凝定在张珩脸上,郑重道:

“灵潭温养,虽耗时颇长,却也是治本之法。只是近些年来,云娘与本体之间的联系,不知为何竟渐趋微弱,长此以往,恐有灵散形消之虞。”

听了这话,张珩目光微凝,已然明了其中凶险。草木精灵的本体乃是其存在的根本,化形之躯如同枝叶花朵,本体若衰败下去,化形之躯不过是无根之萍。

他想了一想,沉声问道:“真人莫非不曾探寻过其中缘由么?”

傅央情微微一叹,目光仿佛穿透了亭阁,投向那幽深的湖底遗府,道:

“洞府深处的上古禁制与云娘本体共生千载,本源交融,竟形成了一处极为特殊的‘灵源禁域’,贫道虽极力收敛,甫一接近那核心区域,便引得禁域震荡,潭水沸腾,几乎伤及云娘本体根本,自此再不敢轻易涉险。”

“真人之意是?”张珩沉声问道,心中已有所猜测。

傅央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贫道想请道友走上一遭,取出云娘本体,事成之后,贫道愿将自遗府中得来的一宗灵物奉上。”

张珩稍作衡量,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言道:“非是存心推诿,只是在下修为不过练气八层,这灵源禁域之地,恐非在下所能涉足的。”

傅央情朗笑一声,道:“我道什么事,原来是为此,道友无需忧虑,贫道既请你为我奔忙,当有办法助你。”

他向外一指,道:“贫道栖居此地数十载,修为功行却半分也不曾落下,反而有不少精进,道友可知其中缘由?”

张珩目光一闪,讶然道:“莫非此处藏有一道灵脉?”

傅央情哑然失笑,道:“非是如此,只是从遗府中寻得几枚上品灵玉,借此构建了一间修炼秘府罢了。不过论灵气之丰沛,却丝毫不逊于天地灵脉。以道友之天资,旬月之间,一身功行当有极大提升。”

张珩暗暗吃惊,灵玉不比灵砂灵石之类,不仅可供吸纳修炼,更能承载道则、蕴蓄法力,素来是上真高修方可得用之物。

傅央情见张珩颇为意动,笑道:“此事也不急在一时,道友无妨再考虑几日,我这谷中,也有几件空房,可借与给你静修。”

张珩也是干脆,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告罪一声,亭外早有道童上前引路,两人便沿着山路,往那处洞府走去。

待他走后,云渺转首看向傅央情,微微皱眉道:“夫君,此人不过是一练气修为的小辈,哪值得你如此看重?”

傅央情远眺群山,目光似欲穿透那层峦叠嶂,他沉声道:

“夫人可知,断念崖的人,或已窥得此地几分玄机。那位玉尘仙子频频造访,其中或有几分是看重攸宁的天资,但更多的,多半是意在打探虚实。”

云渺顿时大惊,失声道:“怎会如此?断念崖的人不是向来不愿涉足这些因果纠缠么?”

傅央情笑了一笑,道:“重宝当前,谁人能视若粪土?可惜申家亦怀虎狼之心,非可托付之辈。倒是这张珩根骨心性俱佳,且其人乃海涯观观主徐真人新入门的弟子,身份贵重却根基尚浅,不失为一个上佳之选。”

云渺虽少经世事,但也是心思玲珑之辈,立马听出其中深意,眸光微动,凝神思忖起来。

傅央情眼中有精芒闪动,接着道:“数万载以来,在我玄门之中,除清微、净明、东华三派树大根深,难以撼动之外,其余哪一派不曾更替过?“

“你夫君我祖上也是大派弟子出身,后来虽出了些变故,但夫人可知,如今天地将倾,风云际会,凭我之修为,或可借此乘风而上。纵使功败垂成,却也可为你与攸宁谋个安稳所在,以攸宁之资质,百年后必成大器,说不得仙云之上也有一席之地。“

云渺想了一想,仍有所疑惑,道:“妾身观这张珩颇有城府,夫君何以笃定,此人不似申家那般暗藏祸心?”

闻言,傅央情哑然失笑,摇头道:“夫人多虑了,申家知我根底,故而为夫投鼠忌器,有所忌惮。但此人却是不同,若起歹心,难道你我便没有雷霆手段么?”

云渺微微一笑,道:“夫君考量的甚是周全。”

傅央情结庐之谷远隔尘寰,虽灵气稍薄,然景致清奇,张珩随道童行于其间,但见竹径通幽,泉鸣漱玉,令人俗念尽消。

他踏入一间竹楼后,便锁上房门,往榻上一坐,闭目凝神入定去了。

这一闭关,他每日除了例行功课之外,便是抽出三个时辰来温养那枚紫霄雷篆,只是一连几日下来,再也不见雷篆有什么变化。

张珩也不急躁,接连打坐五日之后,他自觉功行有所增进,这才启了房门,施施然出了关。

他才从房中迈步出来,抬头一看,便见傅攸宁正款步而来,只见她手中托着一只木制长匣,其上隐泛流光,显是施了秘法禁制。

傅攸宁上前做礼,脆生生道:“爹爹命我等将此呈交尊客。”

张珩微微一笑,就伸手接下,也不避忌,当场就打开木匣,只见一株长约半尺的植物静静卧于匣中。其茎如碧玉,顶端三片青叶托举着一朵微透的淡紫小花,花心几点金蕊细若黄点。

他目光微凝,若是不曾看错,此物乃是一株蕴神花,百年一开花,花期仅七日,其蕴含的紫府源气能温养修士识海,更能平复破境时躁动的灵力,乃修士破境的上佳辅弼。

张珩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份礼不可谓不重,傅央情算是把对了自己的心思了。他如今只差一步便要迈入凝真境,有了此物,把握自然是更大了。

他指尖轻触那淡紫微透的花瓣,一股清冽温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澄澈与安定,不过几个呼吸,便觉萦绕心头的些许杂念如冰雪消融,心神都为之一清。

他将木匣收入袖囊,对立在一侧的傅攸宁道:“替我谢谢傅真人的好意,他所言之事我应下了,时机一到,提前告知于我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