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晚樱的办公桌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她揉了揉太阳穴，将视线从显微镜上移开。膝盖上的伤已经好了，但那天之后，苏逸似乎把“随访“变成了某种定期检查，每周三中午准时出现在她的实验室门口。
手机震动了一下。晚樱瞥了一眼屏幕：
【今天有按时吃早餐吗？——苏】
她抿了抿嘴，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字。这种简短的回复通常能终结大多数对话，但苏逸似乎不受影响，下次还是会发消息来问同样的问题。
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晚樱抬头，看见小林探头进来。
“晚博士，副所长召集全体研究员三点开会，说是讨论年度项目评审的事。”小林压低声音，“听说这次预算削减，有些项目可能要被砍。”
晚樱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个樱花刻痕：“我的樱花基因组项目在首批资助名单上。“
“可是...“小林犹豫了一下，“赵副所长最近总说单一物种研究太狭隘，不符合研究所的多元化方向。“
晚樱的眼神冷了下来。赵明德自从去年升任副所长后，就一直试图将研究所的重心转向经济作物研究，认为樱花这类观赏植物“缺乏实用价值”。
“我知道了。”她简短地回答，重新转向显微镜。
小林识趣地退了出去，但没过多久，门又被敲响。这次没等她回应，苏逸就推门而入，手里拎着两个纸袋。
“猜你没吃午饭。”他将其中一个纸袋放在她面前，熟悉的香气立刻飘了出来——是研究所对面那家素食餐厅的香菇烩饭，她上周随口提过喜欢。
晚樱抬头看他，苏逸今天没穿白大褂，一件简单的深蓝色毛衣衬得他的肩膀格外宽厚。他的左臂已经拆了绷带，但动作仍有些小心翼翼。
“你怎么进来的？门卫没拦你？”
苏逸笑着拿出一个访客胸牌：“现在我是'特邀医疗顾问'，赵副所长亲自批准的。”他在她对面坐下，打开自己的那份午餐，“听说你们下午有重要会议？”
晚樱微微皱眉：“小林告诉你的？”
“不，食堂大妈。“苏逸咬了一口三明治，“研究所的信息集散中心。”
晚樱忍不住嘴角微扬，这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被苏逸捕捉到了，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过去三周，他像解一道复杂的方程式一样，耐心地拆解着她的每一个微小反应。
“关于那个会议，”苏逸状似随意地说，“赵明德最近在《农业科学》上发表了一篇关于水稻基因改良的论文，引用数据有些问题，第三页的图表和正文描述不符。”
晚樱停下筷子：“你怎么知道？”
“医院图书馆有这本期刊。“苏逸耸耸肩，“恰好翻到。”
晚樱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你知道赵明德会针对我的项目，所以提前做了功课。”
苏逸没有否认，只是喝了口水：“知识就是力量，弗朗西斯·培根说的。”
“那是'知识就是权力'。”晚樱纠正道，却感到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七年来，第一次有人为她做这样的准备。
苏逸笑了笑，从纸袋底部拿出一个小盒子：“对了，这个给你。”
盒子里是一支精致的钢笔，墨绿色的笔身上有细小的樱花纹路。
“生日礼物？”晚樱有些诧异。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晚樱愣住了：“我...我不知道。”
“开玩笑的，我生日在十二月。”苏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这是上周义诊的纪念品，多了一支，想着你可能用得上。”
晚樱拿起钢笔，手感意外地舒适。她注意到笔帽上刻着一行小字：“生命如花，医者如光”。
“医院组织的？”
“嗯，每月一次，去偏远山区义诊。”苏逸收拾着餐盒，“这周末去青山村，听说那里的山上有一片野生樱花林，品种很稀有。”
晚樱的手指停在钢笔上，没有接话。
“有兴趣吗？”苏逸直视她的眼睛，“作为植物学顾问。那边村民经常有不明原因的皮疹，可能是接触了什么有毒植物。”
晚樱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稀有樱花”四个字像钩子一样抓住了她。七年来，除了每年四月的那次旅行，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城市。
“我考虑一下。”她最终说。
苏逸点点头，没有强求。他离开后，晚樱打开电脑，搜索了“青山村野生樱花”，结果寥寥无几，只有一篇二十年前的植物学期刊提到过那里可能存在一种晚开花的山樱变种。
下午的会议如预期般火药味十足。赵明德，一个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用激光笔指着投影仪上的预算分配表：“我们必须把有限资源集中在有实际产出的项目上！樱花研究？那只是个人兴趣！”
晚樱站起身，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她平时极少发言，但一旦开口，总能切中要害。
“赵副所长，您上个月发表在《农业科学》上的论文，图表三显示的抗旱性提升数据与正文描述的23.7%不符，实际计算应该是17.4%。”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如果这种'个人兴趣'级的研究都能获得所里全额资助，我的樱花基因组项目至少应该保留现有预算。”
赵明德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会议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晚樱不仅读了那篇论文，还发现了其中的漏洞。这正是苏逸提到的那个错误。
会议结束后，晚樱的项目预算保住了，但赵明德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鸷。回到办公室，她拿出手机，给苏逸发了条消息：
【青山村义诊，需要准备什么？】
回复几乎是立刻就到了：【只要带上你的专业知识，其他交给我。周六早上六点，医院门口见。】
周六清晨，晚樱提前十分钟到达医院门口，天色刚蒙蒙亮。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冲锋衣，背着一个轻便的双肩包。苏逸已经在那里等候，身旁停着一辆越野车。
“早。”他接过她的包放进后备箱，“睡得好吗？“
晚樱点点头。事实上，她几乎整夜未眠，脑海中全是关于那片可能存在的野生樱花的想象。
车上还有两个人：一个年轻女护士小李，和一个中年男医生，苏逸介绍说是皮肤科的张主任。一路上，张主任滔滔不绝地讲着山区常见的皮肤病案例，而晚樱则安静地看向窗外逐渐变化的景色。
三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一条崎岖的山路。村庄坐落在半山腰，几十户人家散落在梯田之间。义诊点设在村口的祠堂，他们到达时，已经有十几位村民在等候。
晚樱被安排负责询问病史和初步检查，苏逸则负责诊断和开药。村民们大多患有关节炎、高血压等慢性病，或是因劳作造成的肌肉损伤。中午时分，一位老妇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匆匆赶来。
“医生，快看看我家妞妞！”老妇人焦急地说，“昨天上山采蘑菇回来就这样了！”
小女孩的手臂和脖子上布满了红色疹子，有些已经起了水泡。晚樱轻轻抬起女孩的手臂检查，突然注意到女孩指甲缝里有些绿色残渣。
“你采的是什么样的蘑菇？”晚樱问道。
“不是蘑菇，”女孩怯生生地说，“是一种小红果，长在矮树上的，甜甜的。”
晚樱立刻打开手机，调出几种本地植物的图片：“是哪种？”
女孩指着一张图片：“这个！”
“火棘果。”晚樱转向苏逸，“但火棘不应该引起这么严重的接触性皮炎...”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翻出一张图片：“周围有没有这种藤蔓？”
女孩点点头：“有的，很多，缠在树上。”
“毒漆藤。”晚樱肯定地说，“她采摘时可能碰到了。需要皮质醇软膏和抗组胺药。”
苏逸迅速准备好了药物，并详细解释了使用方法。老妇人千恩万谢地带着孙女离开了。
“厉害。”苏逸小声对晚樱说，“我都没想到是毒漆藤。”
晚樱不自在地别过脸：“基本植物学常识。”
下午四点，义诊结束。张主任和小李留下来整理药品，苏逸则转向晚樱：“现在去找那片樱花林？村长说开花期快过了，再不看要等明年。”
晚樱的心跳加快了。他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小径向上攀爬，苏逸走在前面，时不时伸手扶她一下。半小时后，小径尽头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晚樱的呼吸停滞了——十几株高大的樱花树挺立在山崖边，粉白色的花朵在夕阳下如同燃烧的云霞。这不是什么稀有品种，只是普通的山樱，但那种恣意绽放的生命力让她眼眶发热。
“很美，对吧？”苏逸站在她身旁，声音轻柔。
晚樱点点头，无法言语。七年来，她第一次不是为了纪念阿泽而看樱花，仅仅是为了樱花本身。
回程路上，苏逸的手机响了。他简短地应答了几句，挂断后脸色有些凝重。
“医院有个急诊，我得赶回去。”他犹豫了一下，“你可以和张主任他们一起回去吗？明天才返程。”
晚樱想说可以，但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你去吧，我没问题。”
苏逸看了看表：“我明早来接你。”说完，他匆匆下山去了。
晚樱在樱花林又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沉。回到村里，她发现张主任和小李已经借宿在村长家，而村里的招待所只有一间空房了。
“本来留给苏医生的，现在你住吧。”村长热情地说，“虽然简陋，但干净。”
房间确实简陋，但整洁。晚樱洗漱完毕，正准备休息，手机响了。是苏逸发来的消息：
【到住处了吗？】
晚樱回复：【嗯，在招待所。】
【明天七点来接你。对了，床头柜抽屉里有蚊香，山上蚊子多。】
晚樱拉开抽屉，果然找到了一盘蚊香。她有些惊讶于苏逸的细心，随即又想起他曾经说过父亲是水管工，想必经常在野外过夜，熟悉这种简陋住宿的每个细节。
她点燃蚊香，躺在床上。月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晚樱突然意识到，今天一整天，她几乎没有想起阿泽。这个认知让她既愧疚又释然。
第二天清晨，苏逸如约而至。他看上去疲惫但精神，眼睛里带着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急诊怎么样？”晚樱问道，接过他递来的热豆浆。
“车祸伤，肝破裂，手术到凌晨三点。”苏逸简短地回答，转动方向盘驶出村庄，“不过活下来了。”
车子行驶在盘山公路上，晨雾缭绕。晚樱小口啜饮着豆浆，温度刚好，甜度也恰到好处。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
“给你。村长夫人给的，说是山上的野茶，对疲劳有好处。”
苏逸惊讶地接过，打开闻了闻：“谢谢。“
“基本礼貌。”晚樱引用他曾经说过的话，嘴角微微上扬。
回城后，苏逸直接将车开到了医院：“还有个术后检查要做，你先回家休息吧。”
晚樱点点头，下车前犹豫了一下：“谢谢这次...义诊。很有意义。”
苏逸笑了：“下次还有，考虑再来吗？”
晚樱没有回答，但关门的动作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一周后，晚樱去医院图书馆查资料，顺路去苏逸办公室想还他那本关于山区植物的书。办公室门半掩着，她敲了敲，没人应答。推门进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她将书放在桌上，正准备离开，抽屉缝里露出的一角药瓶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种她熟悉的抗抑郁药，七年前医生曾给她开过同样的。
晚樱僵在原地。苏逸？抑郁症？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照顾所有人的医生？
她迅速退出了办公室，心跳如鼓。走廊上，她差点撞上一位男医生。
“找苏逸？“男医生友善地问，“他今天休假。你是晚樱博士吧？我是林锐，苏逸的老同学。”
晚樱点点头，突然冲动地问道：“苏医生...他为什么吃抗抑郁药？”
林锐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这个...你应该直接问他。”
“他妹妹。”晚樱突然说，“是不是和他妹妹有关？”
林锐明显震惊了：“他跟你提过小雯？”
晚樱摇摇头：“只是...猜测。”
林锐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七年前，小雯自杀...就在四月。从那以后，苏逸就像变了个人，从开朗变得沉默，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他顿了顿，“你是他这几年来，第一个带出去义诊的非同事。”
晚樱站在原地，感到一种奇怪的共鸣。七年前，同样的四月，她和苏逸各自失去了重要的人，然后把自己封闭起来，直到命运让他们相遇。
离开医院时，晚樱的手机响了。是苏逸发来的消息：
【下周医院组织去海边渔村义诊，听说附近有片沙地樱花，适应了盐碱土壤，变异出了独特花期。有兴趣吗？】
晚樱看着手机屏幕，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七彩光圈。她慢慢输入回复：
【好。需要准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