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樉心中无比的后悔,如果有卖后悔药的,他一定会买。
两瓶。
为什么要将真实身份告诉马钰那个混蛋?
马皇后离开大牢的时候,和他透露了一些信息。
比如她已经决定要赦免马钰,并视情况予以重用。
但马钰对皇家有成见,让他利用双方的良好关系,化解这个矛盾。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将自己的身份抖落出来。
本来他以为,马钰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很震惊。
然后自己再告诉他,朝廷会赦免他的罪行,他还不得感恩戴德?
到时候就轮到他给自己当狗腿子了。
想想都觉得美滋滋。
可他只猜对了一半。
得知他叫朱樉,马钰确实很震惊,手里的茶碗都失手掉在地上。
可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纳头便拜,而是飞扑将朱樉摁倒在地就是一顿老拳招呼。
边打还边喊什么活畜生之类的。
朱樉是习过武的,奈何事发突然失了先机,再加上马钰状若疯虎,他心智被夺。
一时间竟只知道被动抵挡忘了反击。
而且他整个人也是懵逼的,什么活畜生?
我干什么了我。
不就是偷偷摸摸欺负一下宦官宫女,前几天和常茂出宫玩吃了一顿霸王餐吗。
吃霸王餐的时候,还倒霉的被巡街的差役当场堵住。
本来人家看他们衣着华丽,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让他们赔点钱这事儿就过去了。
结果俩个纨绔子弟一个比一个横。
不过他俩终究是没蠢到当众亮出自己的身份。
也因此才会被恼羞成怒的差役,丢进大牢作为教训。
马皇后得知此事有多愤怒可想而知。
下令谁都别管他们,让他们在牢里好好吃吃苦头。
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被揍了好几拳,朱樉才反应过来,大喊:
“竟敢骂我,你才是活畜生,你全家都是活畜生。”
马钰见他还敢还嘴,更是愤怒,道:
“你草菅人命、残害百姓、欺男霸女……以虐杀人为乐,还说自己不是畜生。”
朱樉再次被骂懵了。
我?草菅人命?虐杀人为乐?还欺男霸女?
我特酿的还是童子身好吧,我霸谁了我。
不过他马上就想到,这家伙肯定是嫉恨我爹,故意找借口拿我撒气。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双手一使劲儿,竟把骑在他身上的马钰,推的地上滚出一米多远。
马钰也不禁惊讶,这小子这么大力气。
不过想想也正常,虽然朱元璋教出来的儿子没几个正常人。
但撇开性情来说,能力都非常强,很多都文武双全。
朱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永乐大帝朱老四在他面前,那是真的弟弟。
虽然他年龄才十二三岁,但自幼习武弓马娴熟,战斗力比同龄人要强很多的。
马钰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真正面交锋,估计撑不住两个回合。
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宜已经占了,不能上赶着去挨揍。
还有个原因是,那些类人行为都是朱樉上辈子干的。
这辈子他还被马皇后死死的约束着,没机会干那些事儿。
就这么揍他,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打都打了,肯定不能露怯,否则肯定会被他胖揍一顿。
那就将错就错,顺着他的话将黑锅扣在朱元璋头上。
想到这里,他一骨碌从地上跳起来,佯装愤怒的道:
“父债子偿,你爹养了一群贪官污吏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打你一顿又怎么了。”
“你……”朱樉毕竟还年轻,面对这种歪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于是愤怒之下就想通过暴力来解决。
马钰吓了一跳,面上装作正义凌然的道:
“想打死我泄愤是吧?果然和你爹一样。”
“还有你哥朱标,一家子合起伙来骗我,一丘之貉。”
朱樉争辩道:“谁和他们一样,我……我是为自己报仇。”
果然是小孩子,这就不好意思,想要和父兄撇开关系了。
那剩下的就好办了。
马钰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不屑的道: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干脆拉一个陪葬,让你爹也尝尝丧子之痛。”
朱樉不由想起刚才他面目狰狞的样子,顿时就心虚起来。
这小子敢骂我爹,还敢当着宋濂的面骂孔子,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打我。
明显是个不怕死的。
我是个瓷器,可不能和他这个瓦罐碰啊。
就算碰赢了也是吃亏。
想到这里他连忙退后几步,说道:
“谁要打你了,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他被吓到,马钰也松了口气,面上却装作不信的样子说道:
“那你方才气势汹汹的做什么,不用狡辩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朱樉又急又气,道:“马钰,你不要欺人太甚,真以为我怕了你啊。”
马钰知道不能再演下去了,否则真给朱樉逼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于是就将信将疑的道:“你真的不是想害我?”
朱樉连忙说道:“我害你做什么,我娘说了准备赦免你的罪行,还让我好好与你相处。”
马钰不敢置信的道:“你娘?马皇后?”
这倒不是假装,他怎么都没想到,马皇后竟然要赦免自己一个钦犯。
还是一个辱骂朱元璋的钦犯。
这怎么可能。
朱樉得意的道:“对,我娘,就是当今皇后,现在你信了吧。”
马钰更觉得不可思议了:“我冒充你娘的亲戚,还骂你爹,这都能赦免?”
朱樉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还是说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我一直在牢里,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赦免你的事情,也是我娘刚告诉我的。”
“什么?”马钰再次惊呼出声:
“你娘也来了?就刚刚?”
朱樉说道:“对,就在拐角那里,没想到吧。”
嘶……马钰倒吸一口凉气。
艹,本以为自己在绝境中来回周转,将一帮子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想到,自己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果然,永远不要小瞧古人的智慧,他们比我们差的,仅仅是几百年的见识罢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一直被皇家关注着,和朱标相谈甚欢,还和马皇后失之交臂……
这简直太魔幻了。
但他也有疑惑,就自己之前的表现,也能被赦免?
他朱扒皮有这么宽广的心胸?
马钰可是早就做好准备了,等到行刑的前几天,直接自杀免得遭罪。
等等……差点忘了,朱元璋这会儿不在应天。
大概率是马皇后处理日常政务。
那她想赦免自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她毕竟只是皇后,真正说了算的还是朱元璋。
“这事儿恐怕得你爹同意吧,以他的性情会赦免我?”
朱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不懂,相信我没错的。我娘说赦免你,最后肯定能赦免。”
马钰自然知道,马皇后在朱元璋心里地位非同一般,可依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朱樉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
“再说了,你为朝廷提供了殷商礼器的线索,这个功劳就足够赦免你了。”
马钰尽管依然不相信朱元璋这么好心,可朱樉说的信誓旦旦,也让他不得不信。
况且马皇后的口碑,那是历史都承认的。
她要真想保自己,还真不是没有可能成功。
毕竟,在互联网上,她可是被称为朱元璋的剑鞘啊。
这会儿马钰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从头梳理一切。
朱樉在大牢里关着,马皇后嘴上虽然说不管,但怎么可能会真的不管不问。
牢里肯定有密探在暗中保护。
自己给朱樉说的那些话,自然也会传到她耳朵里。
迁都、丹书铁券……
只要是个智商正常的人,肯定会查自己的背景。
朱标来见自己,估计是查不到线索的情况下,亲自来套话。
自己的表现超出了他们的预期,所以就让宋濂来试探自己?
只是,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
那可是宋濂啊。
马钰手里的信息有限,很多地方都无法琢磨透。
不过有一点他敢肯定。
不论马皇后是怎么打算的,她让宋濂过来,肯定有探自己底儿的意思在里面。
然后自己误打误撞,给他们猛猛的上了一课。
站在马皇后的立场上,什么‘仁’的变迁和本意,什么管仲齐桓公,都无所谓的。
可殷商文字和礼器就不一样了。
在封建时代,这玩意儿代表的意义可大可小,全看怎么操作。
但很明显,对于初创的大明来说,它的出现太重要了。
朱元璋这个人的性格有点小纠结,一方面他极度自信。
别的开国皇帝,都会给自己身上加一层天命外衣。
比如什么蛟龙之子,什么踩了一下大脚印受孕,什么白虹贯日。
最轻也是满室红光三日不绝。
以此来表明,自己出生不凡,是有天命在身的。
朱元璋不同,根本就没给自己加这些玩意儿,甚至在登基诏书里,直接就说自己本是农家子。
说白了,他压根就不信什么天命。
我得天下,那全凭本事夺来的。
说起来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自信,开局一个碗,历朝历代开国君主里没有比这更低的了。
而且他打的还不是弱鸡。
他的对手也非常强,比大多数开国君主面对的敌人都要强。
前世马钰和小伙伴们统计过,朱元璋的对手实力之强,横向对比能排在历史前三。
当然,这个统计是他们一群爱好者私下搞的,并不准确。
但并不妨碍他出身低对手强这个事实。
换成谁恐怕都会和他一样自信。
但在自信的同时,他又极度渴望获得更多人的认可。
因此踩了不少坑。
比如被人忽悠着认朱熹当祖宗,后来他反应过来就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比如他特别重视正统性,为了证明这一点,宁愿承认元朝的正统性地位。
为了尽快在法礼上将‘大元’送走,他催促宋濂用八个月编好了元史。
因为给前朝修史,相当于是盖棺定论。
前朝已经灭了,法统来到了我手上。
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元史是所有正史里,质量最差的一部。
它甚至连元朝的官职体系都没梳理出来。
虽然这和元朝从始至终,就没有确立稳定的礼法制度有关。
可你这么仓促,也属实有点太着急了,很难不让人诟病。
所以,朱元璋表现出来的性格,就显得很扭巴。
这也是他被人认为,一直在伪装自己的原因。
当然,他到底是不是在伪装自己,马钰并不太关心。
他关心的是,以朱元璋对法统的重视程度,还真有可能因为甲骨文的事情赦免自己。
毕竟除了传国玉玺,目前应该很少有什么东西,比甲骨文更能证明法统地位的了吧。
如果朱元璋杀了自己,那他怎么向天下人解释甲骨文发现的过程?
一个冒充皇亲的钦犯那里获得的,那个钦犯被腰斩了?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了吗。
朱元璋不光要赦免自己,还得给自己封个大大的爵位。
只有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的,将甲骨文所代表政治属性,转移到大明身上。
这么看来,自己确实死不了了。
但马钰并没有表现出欣喜,反而有些茫然。
意思就是,我可能要在这里生活很久很久,再也见不到前世的家人了?
自杀?
他只是想一想就放弃了。
求生是人的本能。
之前他表现的无所畏惧,是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现在得知自己能活,又怎么可能下得了那个手自戕。
一想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且要在朱元璋手下讨生活。
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旁的朱樉揉了揉发青的眼圈,见马钰丝毫没有开心的样子,很是奇怪: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马钰眼神复杂的看了一眼,重重叹了口气:
“你不懂,你不懂啊。”
平时要是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朱樉早就爆发了。
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对马钰话里的刺已经免疫了,说是习惯了也行。
不懂就不懂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等出去了劳资也好好读书,看你还嘚瑟。
想到自己之前的承诺,他连忙凑过来道:
“那之前打赌的事情……”
马钰本来想说算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朱樉可不是什么好鸟,虽然现在还没有变成类人,可这货一旦走歪了后果有多严重史书上都写着呢。
自己大概率要在明朝生活很久了,怎么能看着他祸害百姓。
不行,一定得好好看着他。
于是就嗤笑道:“果然和你爹一样,算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朱樉脸顿时就黑了:“你……好好好,我朱樉说话算话。”
“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子,敢命令当朝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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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马钰思考着,要如何面对朱元璋的时候,如何度过接下来的人生的时候。
朱元璋回到了应天府。
朱标带领群臣到码头迎接。
行过礼之后,朱元璋打眼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宋濂的身影。
心里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老头估计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想到马钰,他恨不得马上去大牢见一见对方。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先把正事儿处理好再说。
之后他就带领群臣返回皇宫。
等应付完李善长等外臣,他才屏退左右,对马娘娘说道:
“妹子,真是想死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