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业成跪在乱葬岗的腐土上，双手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袖。他已经试了三次，却怎么也没力气把母亲从尸堆里背起来。八岁的少年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力，指甲在母亲已经僵硬的手臂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娘...我再试一次...我带你走……“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滴在母亲素白的衣襟上。可当他再次尝试时，双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母亲冰冷的身体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远处的山峦隐没在黑暗中。周业成疲惫地靠在母亲肩头，恍惚间似乎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梅花香。但这不过是错觉——乱葬岗的腐臭味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嗷呜——“
一声狼嚎惊醒了周业成。他猛地抬头，看见远处几点幽绿的光在黑暗中闪烁。那是饿狼的眼睛，正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周业成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环顾四周，突然拽着母亲的胳膊，将她往最近的尸堆里拖。腐烂的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他把自己也埋进尸堆，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外面的动静。
狼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业成屏住呼吸，看见三匹瘦骨嶙峋的灰狼出现在视野中。它们低头嗅着地面，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其中一匹突然停下，抬头望向周业成藏身的方向。
少年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那匹狼慢慢走近，他能闻到它身上浓重的腥臊味。就在狼鼻几乎要碰到他藏身的尸堆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动物的惨叫。狼群立刻转身，朝着声源处飞奔而去。
周业成不敢放松警惕。这一夜，他时而在尸堆中装死，时而借着月光看到狼群在附近徘徊。有几次，饿狼就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撕咬尸体，他只能紧紧抱住母亲，用身体为她挡住可能的伤害。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狼群终于离去。周业成从尸堆中爬出来，浑身沾满血污。他低头看向母亲，发现她的衣袖已经被野鼠咬破，露出苍白的手臂。
“不能再等了...“周业成喃喃自语。母亲的身体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这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母亲背了起来。尸体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他迈开脚步，朝着记忆中的梅林方向走去。
正午时分，周业成来到山脚下的清泉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自己则跪在泉边，贪婪地喝着甘甜的泉水。水中倒映出他憔悴的面容——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出血，哪里还有半点周家少爷的模样。
他突然想起什么，脱下已经破烂的外衫浸入泉水中。布料吸饱了清水，变得沉甸甸的。周业成拧干水分，轻轻擦拭母亲的脸庞。泉水冲去了血污，露出母亲安详的容颜，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娘，我带你回家。“周业成轻声说，重新背起母亲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但他的脚步却异常坚定。当熟悉的梅香飘来时，周业成的眼眶再次湿润。这片梅林是母亲的秘密基地，每年冬末春初，他们一家都会来这里赏梅。
在一株最粗壮的老梅树后，周业成找到了那把小铁锹——那是前些年他和母亲一起埋下的，旁边还埋着几坛梅子酒。本来打算今年开封的……周业成又有些恍惚，但母亲身上的腐臭随着梅花香钻进鼻腔，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周业成握着那把小铁锹，在梅林里转来转去，他要给母亲找一块好地。
最终，选了一处向阳的坡地，周业成开始挖土。铁锹每一次插入泥土都震得他手臂发麻，但他不敢停下。汗水浸透了衣衫，混合着之前的血污，在背上结了一层硬壳。
当土坑终于挖好时，夕阳已经西沉。周业成轻轻将母亲放入土坑，整理好她的衣衫。在最后一捧土落下前，他从怀中掏出那半块发霉的梅花糕，轻轻放在母亲胸前。
“娘，这是您最爱吃的...“
最后一铲土盖住了母亲的面容。周业成跪在坟前，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多日来的疲惫、饥饿和伤痛一齐袭来，他倒在坟头的新土上，闻着泥土和梅花混合的清香，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看见母亲站在梅树下，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梅子酒，正朝他微笑。父亲站在不远处抚琴，琴声悠扬，惊起一树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