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堡的火器作坊里，硫磺味混着铁屑味弥漫在空气里。林锐半蹲在案前，手里捏着枚新铸的铅弹。
比之前的弹丸多了圈凹槽，是赵二按他的图纸改的，专门适配带膛线的火铳。
作坊外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林锐立刻起身往外走，嘴角藏着一丝期待。
校场上，张五正举着改良后的火铳，枪口还冒着青烟。
三十步外的靶心被铅弹穿透，裂成个蛛网似的洞。
“副总兵！您瞧这劲头！”
张五兴奋地跑过来，火铳的木托还带着余温。
“用新运的江南火药，射程比之前远了二十步，精度也准多了，就算刮风天，也能打中五十步外的马眼！”
围在旁边的火铳手们都欢呼起来，连几个帮忙搬运铅弹的百姓也凑过来，伸手摸着火铳的膛线，眼里满是好奇。
林锐接过火铳，掂了掂重量，又对着靶场比划了两下：“让铁匠铺再赶制五十支，每支配两百发，另外，把旧火铳都拆了，膛线能改的改，改不了的熔了打犁头，咱们既要能打仗，也得顾着地里的庄稼。”
正说着，佟养真从城门口方向匆匆赶来，脸色比往常沉了几分：“林副总兵，京城派了监军来，说是督查军饷开支，人已经到城下了，领头的是刘进的亲信，叫王怀安，跟之前帮咱们说话的王御史同名，却是个十足的小人。”
林锐手里的火铳顿了顿，眉头拧了起来。
他早料到刘进不会善罢甘休，扣火药不成，就派监军来夺权。
这王怀安名义上是督查军饷，实则是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会在练兵、设防上处处掣肘。
“走，去接他。”
林锐放下火铳，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该来的总会来，咱们躲不过，只能见招拆招。”
城门口，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个穿绯色官袍的人，正是监军王怀安。
他约莫四十岁，三角眼，嘴角总带着几分算计的笑，见了林锐，也不拱手，只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肩：“林副总兵好大的架子，本监军从京城赶来，竟让我在城下等了半刻钟。”
林锐没接他的话茬，只侧身引他进城：“监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已让人备好驿馆，军饷账目都在中军帐，您要是想查，现在就能去看。”
王怀安却摆了摆手，目光扫过校场上的火铳和远处的田地，阴阳怪气地说：“不急，听说林副总兵最近在搞什么改良火铳，还让百姓跟着掺和？朝廷的军饷是让你打仗的，不是让你折腾这些旁门左道的。”
旁边的张五听了，当场就要发作，被林锐用眼神按住。
林锐淡淡道：“改良火铳是为了更好地打后金，让百姓帮忙，是因为他们也想守住自己的家，监军要是觉得不妥，不妨等下次后金来犯，亲自去城墙上试试旧火铳的滋味。”
王怀安被噎了一下，脸色更难看了，却没再敢多嘴。
他虽奉刘进之命来挑事，却也知道林锐刚打了胜仗，真闹僵了，自己未必占得了便宜。
当天下午，王怀安就去中军帐查账。
他翻着账本，手指在火铳改良，蒙古援军粮草几处反复摩挲，故意找茬：“这两千两银子买的硫磺，怎么比市价贵了三成？还有给巴彦的粮草，朝廷可没批这笔开支，林副总兵，你这是私自动用军饷啊。”
林锐早有准备，从案下拿出两张单子，一张是天津卫漕运把总写的证明，说明硫磺因战时紧缺，运费涨了两成。
另一张是巴彦签字的借条，写明粮草是暂借，秋收后用牛羊偿还。
“监军要是不信，可派人去天津卫和喀尔喀部落核实。”
林锐把单子递过去，语气不卑不亢。
王怀安拿着单子，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没找出半点错处，只能悻悻地把账本扔回案上：“就算如此，以后动用军饷，也得先跟本监军报备。”
林锐点头应下，心里却清楚，这只是开始。
王怀安肯定还会找别的由头刁难，得尽早想办法应对。
傍晚时分，去蒙古边境探查的斥候回来了，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张五拿着斥候的报信，冲进中军帐：“把总！林丹汗和皇太极联合了科尔沁部的奥巴台吉，凑了八千骑兵，还抢了咱们运粮队的三车小米！现在他们在离清河堡五十里的黑松林扎营，看样子是想断咱们的粮道！”
林锐立刻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黑松林的位置。
那里是清河堡到宽甸堡的必经之路，也是运粮队的常走路线。一旦粮道被断，刚缓过来的清河堡又会陷入缺粮的困境。
“佟将军，你带两百辽东兵，去粮道沿线设伏，多埋些硫磺弹，再派十个斥候轮流巡查，别让他们偷袭运粮队。”
林锐指着地图，语速极快。
“张五，你带一百火铳手，去黑松林附近的山头设瞭望哨，一旦发现后金骑兵，就放信号箭，咱们好及时支援。”
两人刚领命要走，王怀安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个算盘，脸色难看：“林副总兵，你又要调兵？军饷还没查清楚，你就这么折腾，要是出了差错，谁担得起责任？”
林锐转过身，眼神冷了下来：“监军要是想担责任，就请你去黑松林挡住林丹汗的骑兵，要是不想，就别耽误军情，粮道一断，别说军饷，咱们所有人都得饿着肚子等死！”
王怀安被林锐的气势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嘴硬：“我……我是监军，得盯着你，不能让你乱来。”
“那你就跟着去中军帐盯着账本，别来前线添乱。”
林锐不再理他，对着佟养真和张五挥手。
“快去吧，别耽误时间。”
两人匆匆离去。
王怀安站在帐里，看着林锐的背影，眼里满是怨毒，他没想到林锐这么强硬，看来得尽快给刘进写信，让刘进再想办法治他。
林锐没心思管王怀安的小动作，他走到城墙上，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黑松林的骑兵、城里面的监军、朝堂上的刘进，像三座大山压在他身上。
可他看着下面灯火通明的作坊，看着田地里刚抽穗的稻子，看着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心里又硬了起来。
他从腰间掏出戚继光临终前送他的匕首，刀鞘上的，保家卫国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戚将军，您放心，只要我林锐还在，就绝不会让后金踏破清河堡，绝不会让大明的百姓受欺负。”
远处的黑松林里，林丹汗和皇太极正围着篝火议事。
皇太极手里拿着张地图，指着清河堡的方向：“林锐现在有了新火药，火铳厉害多了，硬攻肯定不行，咱们先断他的粮道，再等刘进在朝堂上给他添乱，等他内部乱了，再一举拿下清河堡。”
林丹汗点点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好！就按你说的办！只要拿下清河堡，整个辽东就是咱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