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堡的夏日，日头毒得能晒裂地皮。
火铳营的校场上，铅弹穿透靶心的脆响此起彼伏，林锐站在高台上，看着士兵们三排轮射的动作越来越娴熟，嘴角却没多少笑意。
方才赵二报来，库房里的铅弹只剩不足两千发，改良后的火铳虽射速快了一倍，耗弹量也跟着翻了番，再这么练下去，真到打仗时就得，手里有枪，兜里无弹。
“副总兵，这是新改的火铳图纸。”
赵二捧着一张麻纸跑上来，纸上画着带螺旋纹的枪管。
“按您说的，在枪管里刻了膛线，试了几发，射程比之前远了五十步，精度也高了不少，就是……”
他顿了顿，脸色发苦。
“咱们的铁匠没见过这手艺，刻出来的膛线歪歪扭扭，十支枪里有三支会炸膛。”
林锐接过图纸，指尖抚过螺旋纹路，这是他根据现代枪械知识改良的，能大幅提升火铳性能，可辽东的铁匠手艺跟不上，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沉吟片刻：“让人去江南找最好的铁匠，就说我请他们来辽东，月银翻倍，还能免家人的徭役，另外，给张尚书写封信，让他帮忙疏通，别让刘进那帮人在半路扣下工匠。”
赵二刚领命要走，校场门口突然传来马蹄声。
张五带着个浑身是汗的斥候冲进来，手里攥着个染血的皮囊：“把总！不好了！巴彦台吉派人来求援，说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汗，联合后金的阿敏，带了三千骑兵打他的领地，现在已经围了他的主营！”
林锐心里一沉，林丹汗是蒙古最有实力的部落首领，一直想统一蒙古各部，之前巴彦跟大明结盟，早就让他不满，如今被努尔哈赤拉拢，正好借后金的势除掉巴彦。
一旦巴彦倒了，辽东的蒙古盟友就剩个空壳，努尔哈赤再想进攻，就少了一大牵制。
“备马！”林锐立刻拔下腰间佩刀。
“赵二，你留在清河堡，继续练兵，盯着朝鲜那边的动静；佟将军，你带五百辽东兵，守好城墙，防止后金趁机偷袭；我带三百火铳手和两百斥候，去支援巴彦！”
佟养真连忙拦道：“林副总兵，就带五百人去？林丹汗和阿敏加起来有三千骑兵，你这点人怕是不够！不如等叶赫部的援兵到了再走？”
“等不及了！”
林锐摇头，“巴彦的主营撑不了三天，叶赫部赶来至少要五天，咱们的火铳能远程压制骑兵，只要打个出其不意，未必不能赢。”
“你熟悉蒙古地形，带咱们走最快的小路，争取明天一早赶到巴彦的主营。”
当天傍晚，林锐就带着队伍出发了。
小路崎岖，大多是山间碎石路，火铳手们背着改良后的火铳，走得满头大汗，却没人叫苦，他们知道，这趟支援不仅是救巴彦，更是保住辽东的蒙古防线。
可刚走了半夜，队伍就被一队明军拦住了。
为首的是个穿着千户服的汉子，手里举着刘进的令牌：“奉司礼监刘公公之命，凡辽东军卒，无朝廷勘合，不得擅自离境！林副总兵，还请带队伍回去，免得咱家难做。”
林锐脸色一冷，刘进竟然连这种时候都要刁难！
他勒住马，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我是去支援蒙古盟友，若巴彦战败，后金就能联合察哈尔部夹击辽东，这事你担得起？”
千户却梗着脖子：“咱家只认令牌，不认什么盟友！没有勘合，就是不能过！”
张五气得拔刀就要冲上去，被林锐拦住。
他盯着千户，缓缓道：“我现在给张尚书写信，让他连夜送勘合来，你要是敢拦，耽误了军情，就算刘公公护着你，你也得掉脑袋！”
说着，他让人拿出纸笔，借着月光写了信，交给一个斥候，让他快马送往京城。
千户看着林锐冷冽的眼神，心里发虚，却还是硬撑着：“那咱家就等一天，要是勘合不到，你就得回去！”
这一等，就等了两天。
直到第三天清晨，王怀安派来的信使才带着勘合赶到原来刘进扣下了林锐给张鹤鸣的信，还是王怀安察觉不对，亲自去兵部催了勘合，才赶在巴彦撑不住前送了过来。
林锐没再跟千户废话，带着队伍疾驰而去。
等他们赶到巴彦的主营外时，正看到察哈尔部的骑兵在攻城，主营的木栅栏已经被撞破了一个口子，阿敏的后金骑兵举着弯刀，正往里面冲，巴彦带着残兵在缺口处拼死抵抗，身上已经挂了彩。
“火铳手，列阵！三排轮射，瞄准骑兵！”
林锐大喊。三百火铳手立刻散开，第一排蹲跪，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直立，枪口对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
“射！”
铅弹带着硝烟味呼啸而出，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骑兵应声倒地。
阿敏和林丹汗都愣了，他们没想到林锐会突然赶来，还带了这么多能远程杀敌的火器！
“撤！快撤！”阿敏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后金骑兵往后退。
林丹汗的察哈尔部骑兵也慌了，跟着往后撤，主营的危机瞬间缓解。
巴彦拄着弯刀走出来，看到林锐，激动得说不出话：“林……林大人，你可来了！再晚一步，我这主营就没了！”
林锐翻身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高兴得太早，林丹汗和阿敏只是暂时撤退，肯定还会再来。咱们得赶紧加固主营，准备好应对下一次进攻。”
当天下午，林丹汗和阿敏果然又来攻城了。
这次他们学乖了，让察哈尔部的骑兵从两侧绕后，想偷袭火铳阵。
可林锐早有准备，让张五带着斥候在两侧设了埋伏，等骑兵靠近，就扔出硫磺弹，火借风势，烧得骑兵四处逃窜。
阿敏看着再次溃败的队伍，气得大骂：“林锐这小子，怎么走到哪都有这么多鬼点子！”
林丹汗也皱起眉，他本想借后金的势除掉巴彦，没想到反而损兵折将，再打下去，怕是连自己的老本都要赔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下令撤军，各自退回领地。
主营的危机解除，巴彦摆了庆功宴。
酒过三巡，巴彦握着林锐的手，郑重道：“林大人，这次你救了我，也救了喀尔喀蒙古，以后，只要你一句话，我喀尔喀的骑兵，就算拼了命，也会跟你一起打后金！”
林锐笑了笑，心里却清楚，林丹汗和努尔哈赤的联盟只是暂时破裂，只要有机会，他们还会再来，而且，刘进在背后的阻挠，比前线的敌人更难对付。
第二天一早，林锐就带着队伍返回清河堡。
刚到堡门口，赵二就跑了过来，脸色凝重：“副总兵，江南送来的火药被刘进扣在天津卫了，说要核验是否合格，还说没有他的手令，不准运过来。”
林锐的拳头“咚”地砸在城墙上，指节泛白，他看着远处的京城方向，眼神冰冷，刘进，你一次次阻挠前线，真当我不敢跟你翻脸？
清河堡的夏日，依旧炎热。
可林锐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冰，朝堂的暗箭，盟友的危机，后金的虎视眈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不然，这清河堡，迟早会被这张网缠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