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短暂的篝火

雾噬者退去后的旅馆大厅,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破损的门窗灌入带着霉味的冷风,吹得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灭,在人们惊魂未定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劫后余生的喘息声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恐惧、疲惫和深入骨髓寒冷的寂静。

张震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目光扫过狼藉的现场和瘫倒的众人。作为前刑警,他深知这种集体性崩溃的后果。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努力。

“不能待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打破了死寂,“门窗破了,这里不再安全。我们去餐厅,那里只有一扇门,更容易防守。而且…我们需要一点光,一点热。”

没有人反对。人们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跟着他移动。

旅馆的餐厅同样破败,长桌积满灰尘,但至少相对完整。张震指挥几个还有力气的人,将最厚重的一张桌子拖过来抵住了唯一的入口。

接着,他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决定。他从孙杰那个被强制上交的背包里(经过清点,里面的物资确实远多于其他组,引发了众人无声的愤怒),拿出几根原本可能是用来制造工具的木棍和一些破布,又从一个角落里找出半罐凝固的油脂。

“你…你要做什么?”有人惊恐地问,生怕火光引来雾中的东西。

“规则只禁止夜晚大声喧哗和尖叫,没禁止火光。”张震冷静地回答,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且,我们需要它。”

他用找到的火柴,艰难地引燃了浸透油脂的破布。一小簇火苗蹿起,然后逐渐引燃木棍,一个简陋却真实的篝火终于在餐厅中央点燃起来。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一部分昏暗和寒意,也将人们脸上极致的恐惧稍稍融化了一些。光与热,这人类最古老的慰藉,在此刻显现出惊人的力量。人们不自觉地围拢过来,伸出冰冷的手,汲取着那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温暖。

李美娟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靠近火堆,满是皱纹的脸上被火光映照得柔和了些。她低声对旁边还在轻微发抖的陈薇说:“看,火…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到底是有用的。”

陈薇抱着膝盖,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聚焦,轻轻点了点头。

张震将孙杰背包里找到的食物——几盒罐头、一些压缩饼干——公平地分给了每一个人。没有人争抢,大家都沉默地接受,小口地咀嚼着。这一刻,生存的本能暂时压过了一切私欲。

林婉利用这短暂的平静,给几个在刚才混乱中擦伤或扭伤的人处理伤口。她的动作专业而冷静,仿佛置身于急诊室,而非诡异的异度空间。她注意到孙杰躲在角落,红色的注射液药效过后,他显得异常萎靡和苍白,眼神躲闪,但她没有立刻过去询问副作用的情况,只是默默记下。

王浩则凑在火堆边,就着火光,迫不及待地再次翻看那些从图书馆带出来的资料,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微微颤抖。“雾噬者…指挥节点…它为什么会出现?是因为我们内讧?还是触发了某种机制?钟声对它有效…它和钟楼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世界里。

然而,在这看似缓和的气氛下,暗流依旧在涌动。

孙杰孤零零地坐在最远的角落,远离篝火和人群。他啃着分到的压缩饼干,眼神阴沉地扫视着其他人,特别是张震和林婉。众叛亲离和被迫交出物资的羞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他甚至觉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红色注射液带来的狂暴退去后,留下的是一种更阴冷的怨恨和孤立感。他捏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那个揭发他的小李,则被几个人隐隐保护在中间,但他自己却显得更加惶恐不安,不敢看孙杰的方向。

张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沉重。篝火可以温暖身体,却难以轻易融化已经冻结的信任。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退去,内部的裂痕远比破损的门窗更难修复。

就在这时,李美娟老太太忽然又轻轻地哼起了歌。不再是昨晚那首摇篮曲,而是一首旋律更简单、更古老的劳动号子,调子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与土地抗争的韧劲。

没有歌词,只是轻轻的哼唱。

歌声低沉,却奇异地嵌入了篝火噼啪声和风声里,并不显得突兀,反而增添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的力量感。

人们安静下来,听着这古老的调子,看着跳动的火焰,仿佛在这绝望的异界深处,短暂地触摸到了一丝属于“人间”的、坚韧的烟火气。

这短暂的篝火时光,像一幅定格在黑暗中的暖色油画,成为每个人心中一道微弱却难以磨灭的刻痕。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篝火终将熄灭,食物终将耗尽。

而下一次钟声响起之前,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破损的门窗之外,浓雾依旧无声翻涌,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张震站起身,拍了拍手,声音惊醒了沉溺于短暂安宁的人们:“轮流守夜。其他人抓紧时间休息。我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窗外无尽的迷雾上,“…还没脱离危险。”

希望如同这篝火,微弱而摇曳,但至少,此刻它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