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绯红

那抹绯红是活物。

林默没有伸手触碰,甚至不敢再靠近半分。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房间的另一头,目光如解剖刀般冷峻而锐利,细细审视着那抹异色。

它竟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墙角的阴影,使之轻微地收缩舒张,仿佛那里蛰伏着一只正在沉睡不可名状的胞囊,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空气中,那股类似臭氧的气味愈发浓烈,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甜得令人作呕,宛如大量腐烂的鲜花堆砌在一起所散发的恶臭。

这是“污染”!精神层面的污染!

顾影的画作,或者说,那幅画背后的“东西”,通过灵视的链接,在他最安全的地方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他尝试过用特制的草药熏蒸,那绯红却毫无变化,反而将烟气吸收殆尽,颜色变得更加妖艳,如同滴血的玫瑰。他又试着用盐和铁屑绘制禁锢符文,然而那颜色却愈发活跃,符文线条被侵蚀融化,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吞噬!

似乎常规的驱魔手段,对它竟毫无作用。

林默深知,如果放任不管,这道裂口将会越来越大,直至将他整个诊所,乃至他自己,都拖入那个由尖啸和疯狂色彩构成的世界,一个没有秩序没有理性的混沌之地。

而秩序维护局的“静默执法者”们处理这种事的方法简单而粗暴。

高强度精神冲击覆盖,然后将区域内的一切,连同人的部分心智,彻底“净化”,如同抹去黑板上的字迹,一切重归空白。

彻底的成为一个白痴!

林默不想被“净化”。

他必须找到处理这“异常色彩”的方法。而这种知识,不可能存在于秩序维护局的公开档案里。它只存在于城市的另一面,那个与灰色秩序共生蠕动的暗面…

他从一个隐蔽的隔间里取出一个铅制的小盒子,里面装着他所有的积蓄。十几块大小不一散发着微弱磷光和不祥嗡鸣的“灵知碎片”。

每一块都代表着一段被剥离危险的记忆或感知。

他将盒子贴身放好,再次穿上风衣,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走进了灰域市冰冷的雨夜。

暗面市场没有固定的入口。它像一个游荡的肿瘤,存在于城市被遗忘的角落。废弃的教堂地下室和停尸房走廊的尽头下水道中回荡着黏腻滴水声的岔口,那声音仿佛带着倒钩,剐蹭着耳膜。

今晚的“市集”,在一个名为“低语桥洞”的地方。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石桥下方,终年弥漫着水汽锈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类似麝香与腐败混合的气味。

进入桥洞,周围的灰色仿佛瞬间拥有了重量和粘性。

空气变得浓稠,充满了各种无法言说的低语和窃笑。

这里没有招牌,没有叫卖,只有扭曲的人影在摇曳的烛火阴影中穿梭。

交易者们大多戴着兜帽或鸟嘴面具,用手势和细微的肢体抽搐进行着交流。

这里交易的商品五花八门。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变器官、记载着禁忌知识的兽皮卷能让人短暂窥视深渊的药膏,以及林默此行的目标——关于禁忌知识的情报。

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几个正在交易“活体遗物”的摊位,径直走向桥洞的最深处。

那里有一个用破烂帆布和动物骨骸搭成的小棚子,棚子门口挂着一块风干不知名生物的皮,上面用凝固的暗色颜料画着一个扭曲的调色盘图案。

棚子里,一个干瘦得如同裹着人皮的骷髅的老人,正坐在一堆蜡烛水晶球和盛满粘稠液体的坩埚后面。他被称为“色彩嗅探者”,是灰域市最著名的“色彩”情报贩子。他交易的不是颜料,而是“色彩”本身的信息和源头。

“新货?”老人头也没抬,浑浊的眼球倒映着坩埚里冒着泡色彩诡异的液体。

“我遇到了‘活色寄生’,”林默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绯红色的,有生命特征,正在侵蚀我的附近的空间。”

老人的手指在桌面上猛地一抓,发出指甲刮擦骨头的声响。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眼睛第一次聚焦在林默身上,闪烁着贪婪与恐惧。

“‘活色’?那可是……深渊直接渗出的脓血。”

老人嘶声道,“它们不是颜料,是源色渗出现实时滋生的毒疮,我们叫它‘神性污染’!你从哪个‘精神空间’里沾染出来的?”

“顾影。”林默只说了两个字。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林默拽进棚子更深处的黑暗里,帆布帘子自动落下,隔绝了内外。

“你疯了!敢碰他的东西!那是……那是祂的血液!”

“我需要解决它。”林默没有理会老人的惊慌,将装着灵知碎片的铅盒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老人贪婪地看了一眼盒子,又忌惮地看了看林默。

“顾影……他是我最大的客户,也是最接近深渊的一个。他追求的不是我们这种从‘精神空间’边缘刮下来的‘次生色’,他在追寻‘源色’——那些构成我们现实基底的,最原始的概念色彩,是祂的血与梦!”

“说重点。”林默的声音冰冷。

“‘活色’就是‘神性污染’,”老人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声音如同蛇吐信,“它不是物质,也不是能量,它是一种带有着扭曲另类的意志!

它会不断重复扩张它自己,直到把你周围的一切都变成它的一部分。你无法‘清除’它,因为你无法清除一个正在生长的‘祂’的一部分…”

“怎么抑制它?”

“你抑制不了,只能‘安抚’或‘喂饱’它。”

老人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由黑陶和某种生物角质构成的怪异香炉,里面填满了黑灰色带着腥味的香灰。

“‘沉眠熏香’。点燃它,产生的烟雾可以暂时让那段‘绯红叙事’沉睡。但只是暂时的,像麻醉剂。香烧完了,它会带着加倍的饥饿醒来。”

林默拿起香炉,那东西入手温热,仿佛内部有某种缓慢的心跳。

“顾影从我这里买走了几乎所有关于‘源色’的资料,”老人一边清点着灵知碎片,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他总是在念叨,说要找到一个完美的‘容器’,才能驾驭那些疯狂的色彩他要找一个能承载‘源色’的‘容器’,否则凡人之躯触碰到深渊的色彩,只会被腐化成祂的养料。

他说要完成他那幅……那幅给世界送葬的画!”

“容器?”林默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谁知道是什么鬼东西。”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的手指关节异常肿大,“也许是某个传说中的活体圣物,或者一个天生灵媒吧。总之,小子,我劝你离顾影的一切都远一点。那家伙不是在画画,他是在给这个世界挖坟墓!”

交易完成。

林默拿着沉眠香炉,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掀开帘子的那一刻,桥洞入口陡然炸开一声非人的尖锐哨音。几束惨白的冷光射入洞内——既非火光也非电光,像是凝固的月光被强行拖拽至此。冰冷如金属摩擦的指令紧随其后:

“‘缄默’指令!全体冻结,接受灵性污染扫描!”

静默执法者!

林默的心脏在肋骨下猛撞。他近乎本能地旋身后踹,帆布棚后壁应声撕裂!未及回望,他已撞进后方更深的黑暗中。

身后爆出“色彩嗅探者”的咒骂与器物粉碎声,而执法者的脚步如裹着丝绒的刀刃——无声却贴颈逼近。

他不敢回头,在迷宫般的隧道中疾驰。心跳与雨滴砸石之声交织轰鸣,震得耳蜗发麻。

在拐过一处废弃雕像群时,他猝然刹步,背脊紧贴上湿滑冰冷的石壁。

另一端的隧道口,一个身影静立如碑。

沈珂。

她并未参与围捕,目光却像淬毒的探针,精准刺穿混乱的人群,如同黑暗深海中锁定猎物的苍冷鲛鱼。

两人的视线在污浊空气中相撞。

沈珂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仿佛认出什么,但冰霜般的视线旋即封冻了那一丝波动。

林默猛地蜷身缩回雕像的阴影后,朝相反方向的隧道疾退。

他明白那目光的含义已不是监视…

从此刻起,他成了她网中的困兽。

而这张网的丝线,正无声绞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