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域市的雨,像生了锈的眼泪,吝啬地、一滴一滴地砸在窗玻璃上,拖出长长的灰蒙蒙的痕迹。
整座城市浸泡在褪色的胶片里——天空是泛黄的旧报纸,建筑是未干的水泥灰浆,连行人的面孔都蒙着层磨砂质感的倦意,一切都沉浸在麻木的灰色。
林默的诊所,就开在这片无尽的灰色之中。
“默语记忆诊所”
一块小小的、几乎要被雨水吞噬的招牌,挂在一条小巷的入口。没有霓虹,没有广告,只有最基础的照明,让那两个字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微弱而固执的光。
诊所内,光线要柔和得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旧书和某种草药混合令人安宁的香气。
林默坐在工作台后,正用一块柔软的麂皮,轻轻擦拭着一个造型古怪的、黄铜与黑曜石制成的冠冕,其上雕刻着难以解读的、令人目眩的纹路。
他对面,躺椅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眼神里是长久的迷茫,仿佛刚从一个持续了数年的梦中醒来。
“我想起来了。”
男人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我把钥匙……放在了旧大衣的内袋里。天哪,我找了它三个月!林医生您可太...”
“不客气。”
林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只是一个简单的记忆引导。根据协议,相关感知片段将在二十四小时后从我的意识中淡去。费用已经从您的信用账户扣除。”
男人如释重负地站起来,对林默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但那笑容很快就在触及林默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时僵住了。
那是一双看不出任何情感波动的眼睛,仿佛只是两片冰冷的玻璃,在客观地反射着这个世界。
送走客户,林默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铜盆前,将手浸入散发着浓烈草药气味的液体中,仔细清洗每一根手指,仿佛要洗去的不是污垢,而是刚才那段记忆残留的“气息”。
他走到工作台前,调出一块虚拟光屏,上面是复杂的、树状分支的图谱,代表着刚才那位客户的记忆结构。
他熟练地选中那个被标记为“钥匙”的记忆节点,按下“销毁”键。
图谱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恢复了平滑。
这就是他的工作,记忆修复师。
在这个信息过载、精神压力巨大的城市里,人们总会遗忘,或者,更愿意去遗忘。
小到一把钥匙,大到一段痛苦的恋情。
林默就像一个心灵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入,找到病灶,然后缝合。他从不评判,从不共情,只是完成工作。
雨声忽然变得沉重。
就在他准备熄灭诊所的灯火时,桌面上那台老式黑色电话的铃铛,突然疯狂地跳动起来,发出一种扭曲刺耳的振铃声,完全不似平常。
林默微微皱眉。这部电话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走到电话前,看到听筒似乎在微微蠕动。
他的手指悬在听筒上方半寸,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它提起。
没有正常的电流声,只有一种仿佛浸在水里说话湿漉漉的咕噜声,背景里还有细微的、类似昆虫节肢摩擦的咔嗒声。
“你是林默?默语记忆诊所?”
一个声音传来,音调和音色在不断缓慢地扭曲变化,像是一个无法固定自己形态的存在在模仿人类说话。
“是我。”
林默回答,手指搭在了挂断的叉簧上。这种来历不明的通讯,通常都意味着麻烦。
“很好。”那个声音说,电话那头的咕噜声更重了。“我有一个委托。价格,你开。”
“我需要了解委托内容,才能评估风险。”林默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调查一个人,一个失踪的人!”电流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叫顾影,一个艺术家。他在完成他最后的作品后,消失了。
【顾影】
这个名字让林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在灰域市,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一个用画笔挑战灰色世界的疯子。他的画作以其大胆、狂乱的色彩和构图而闻名,是这个单调城市里为数不多的亮色。当然,也是天价。
“顾影失踪是三天前的新闻,”林默说,“秩序维护局已经介入,我不认为我一个平民能比他们做得更多。”
“秩序维护局……”那个声音带着一丝粘腻的嘲弄,“他们只会掩盖,只会把一切不符合他们‘稳定’的东西扫进地毯下面。”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我不要你找到顾影本人,我要你找到他的最后那幅画——《朝圣者》!它和顾影一起消失了。”
“一幅画?”
“对,一幅画。”那个声音强调道,“为此,我可以支付你五千‘灵知碎片’。”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信用点是灰域市的法定货币,而“灵知碎片”,则是接触过禁忌或窥视过深渊后,从人灵魂中剥离出的结晶。五千灵知碎片,是难以想象的巨富。
“为什么找我?”林默问着,声音依旧平稳,但握着话筒的手指却收紧了。
“因为你很特别。你是用‘灵视’,触碰记忆的残渣。”
那个声音说,“顾影的工作室,秩序维护局已经翻了底朝天,什么都没找到。但我知道,他最后的灵性残留,一定留下了线索。我要你潜入他的记忆残象,告诉我,《朝圣者》到底在哪里。”
潜入一个像顾影那样的、半疯的艺术家的记忆残象,风险极高。那精神世界,很可能像一个布满癫狂陷阱的巢穴。
“成交。”
林默几乎没有犹豫。离开这里的诱惑,压倒了一切。
“很好。”那个声音似乎很满意,“定金已经转入你的匿名账户。顾影的工作室地址,我会发给你。记住……”
咕噜声突然变得清晰了一些,那个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郑重。
“……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尤其是在那里。只能相信你从灵视中‘感知’到的东西。”
通讯戛然而止。
林默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窗外。雨水冲刷着玻璃,让外面的灰色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
他关掉诊所的灯,穿上那件深灰色的长风衣,将兜帽拉起,遮住了半张脸。当他推开门,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腐烂甜腻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可是林默并不清不楚自己即将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失踪艺术家的工作室,而是一个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疯狂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