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岩的呼吸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眼前的一幕超出了他三十年极地生涯的所有认知。
那具刻着“20”的冰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正破开冻土,缓缓上浮。
极光在天幕上微弱地起伏,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一口气,光芒惨绿,映得雪地上一片死寂。
然而,比冰棺更诡异的,是白苏的影子。
它就那样跪在冰棺前,轮廓清晰,仿佛一个拥有实体的黑色剪影。
可白苏本人,明明还站在十几米外的冰层裂隙边缘,身形挺拔,一动未动。
影子比本体,早了整整三秒,完成了这个跪拜的动作。
这三秒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隔开了现实与荒诞。
“林夏……”赵岩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声音干涩嘶哑,“他的影子……自己走了。”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踉跄着冲了过来。
林夏的脸色苍白如雪,她左臂上缠绕的冰晶在极光下剧烈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奔向那个跪倒的影子,将怀中那枚用兽皮包裹的狼骨残片,死死地按向影子的背心。
刹那间,一股微弱却古老的图腾残光从狼骨上迸发,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影子。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本该虚无的影子眼中,竟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一座由巨石构成的环形祭坛,祭坛中央的空气扭曲着,悬浮着一片半融化的青铜残片。
那残片的材质和纹路,与他们遗失的罗盘同出一源。
林夏的身体晃了晃,眼中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彻骨的悲哀所取代。
她盯着那道孤独的、领先于时间的影子,声音嘶哑而颤抖:“它不是在等他回来……它是在替他走下去。”
与此同时,站在裂隙边缘的白苏,正经历着另一场风暴。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
那道曾一度消失的“13”字刻痕,此刻正微微搏动,皮肤下的血肉仿佛有了独立的脉搏,每一次跳动,都传来一阵针刺般的微痛。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入脑海。
老旧的木屋,母亲坐在窗前,哼着一首他从未听过的摇篮曲。
窗外,血红色的极光像燃烧的幕布,铺满整个天空。
可这画面是倒放的——歌声从最后一个尾音开始,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倒退回旋;窗缝里被风吹起的雪花,正从地面倒卷着飞回阴沉的天空。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他浑身冰冷。
他瞬间明白了。
是北极的“意识”,那个吞噬了无数时间和生命的庞大存在,正在将那些“被吞噬的时间”强行塞回他的身体。
每一次记忆的闪回,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脖颈处那片冰晶纹路,正沿着血管向心脏的位置蔓延一寸。
他是一个容器,一个即将被过去的时光填满的容器。
若不主动坠入那深不见底的冰渊,他的意识终将被这无穷无尽的倒带,拉回到“初祭”发生的那一刻。
届时,他将不再是白苏,而是时间的囚徒,彻底沦为一个承载着北极所有死亡记忆的活体标本。
“雷队!”守在裂隙入口的小满发出一声低喝,他手中的冰斧横在身前,斧刃在极光下闪烁着寒芒。
他用靴尖在冰面上飞快地刻下几个潦草的符号,那是一种他们小队内部约定的密码。
雷铮看了一眼,脸色凝重地点头。
小满的符号翻译过来只有一句话:三秒后,冰层塌陷。
就在这一刻,白苏体内的残影能力被动地、疯狂地自行展开。
他不需要闭眼,一个清晰无比的未来画面已经投射在他的视网膜上——三秒后,他脚下的冰层轰然碎裂,他将踏空坠落。
而在下坠的过程中,他的指尖会触碰到一根从冰壁深处伸出的、几乎透明的冰丝。
一旦触碰,他就会被拉入一个永无止境的幻境,意识被彻底囚禁。
那是陷阱。
北极意识为他准备的、温柔的陷阱。
白苏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不能“被动”坠落,他必须“主动”跃下。
在看清未来的那一刹那,他猛地调整了步伐,就在脚下冰层发出第一声碎裂的呻吟时,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个大步,主动朝着那深渊纵身一跃!
“白苏!”林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想要抓住他的手。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胳膊。
雷铮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眼神复杂地望着那个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声音低沉而有力:“别去。他不是坠落……是赴约。”
失重感包裹了白苏。
幽蓝色的微光从深渊下方传来,他在半空中翻滚,调整姿势,最终双脚落地,翻滚卸力,稳稳地站在了一处宽阔的冰洞之中。
四周的冰壁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巨大的、螺旋状的纹路,像某种巨兽的血管,甚至在幽蓝的光芒下微微搏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刚一站稳,掌心的“13”字疤痕猛地一烫,一滴冰蓝色的液体从皮肤下渗出。
残影能力再度爆发!
他“看见”了——三秒后,头顶一根巨大的冰锥将无声坠落,目标,正是他的心脏。
没有丝毫犹豫,白苏用尽全身力气向侧方猛地翻滚出去。
几乎就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噗”的一声闷响,那根磨盘大小的冰锥狠狠地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瞬间碎裂成无数冰晶。
冰晶四溅的碎裂声,与他预知画面中的声音,分毫不差地重合。
他大口喘着粗气,撑着地面抬头。
冰壁光滑如镜,映照着他的身影。
可他很快发现,那倒影不对劲。
冰壁上的人影,穿着三年前的旧款探险队服,胸前的名牌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字——陈默。
那是他们三年前失踪的队长。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冰壁中陈默的映像,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
它缓缓抬起手,动作比白苏本人快了半拍,嘴唇微动,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冰壁中传来,直接响彻在白苏的脑海里。
“你终于回来了。”
“白苏!”
一声呼喊从上方传来,林夏的身影从裂隙边缘滑落,重重地摔在不远处的冰面上。
她左臂的冰晶因为剧烈的震动而光芒乱闪。
她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冲到白苏面前,一把将那枚温热的狼骨残片按在了他的胸口。
图腾的残光再一次亮起,但这一次,它没有映出幻象,而是像一盏探灯,照亮了他们身旁的螺旋冰壁。
在光芒的照射下,冰壁内部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竟显现出一幅幅古老的铭文。
其中最清晰的一幅,刻画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将一把与罗盘形状相似的利器,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完成了某种仪式。
“初祭……”林夏的嘴唇颤抖着,逐字逐句地翻译着那些她从未学过、却诡异地能够看懂的文字,“献祭……献祭可逆……但代价是,容器将……将承载所有被吞噬的时间。”
她的话音未落,白苏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枚刚刚渗出蓝色液体的“13”字刻痕,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固、成型,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
那个数字,与雪地上那具正在升起的冰棺编号,一模一样。
而在他们头顶的营地边缘,日出的第一缕光芒尚未抵达地平线。
那道领先了白苏三秒的黑色影子,已经缓缓地、艰难地从裂隙中爬了出来。
它重新跪在营地边缘,抬头望着东方,仿佛在永恒地,等一个人回来。
冰洞深处,那股源自冰壁的低沉嗡鸣声陡然增强。
被图腾之光照亮的古老铭文,那些描绘着献祭与时间的符号,仿佛被注入了生命。
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刻痕,而是开始像流动的血液一样,在冰壁内部缓缓游走,朝着螺旋纹路的中心汇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