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堡的灯火,在沉郁的夜色中彻夜通明。
看过种师道传来的密信,魏真两人相视苦笑。
“魏老弟,你怎么看种帅这份消息?”
曲克俭脸色沉重,抬头看向遥望堡外的魏真,开口问道。
“难说!”
魏真摇了摇头,“经略相公所提之事,不但事关全局,更是关系我磐石堡当下契机,我等若想在其中掌握主动,还需先度过眼前难关!”
“老弟说的有理,此事不容大意,还是先聚将商量一番为好。”
曲克俭也不迟疑,立即唤亲兵去将都头以上军将召来议事。
待众人到齐,听闻经略密信,场面一时死寂,北方的惊天变局,更是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刚刚取得胜利的喜悦彻底淡去。
“北方之事,天下大局,与我等皆是息息相关!”
魏真目光扫过堂下有些茫然的面孔,声音有些沙哑。
“朝廷欲从速解决西北边事,李察哥之谋划恐亦由此加快。
磐石堡已成棋眼,能否活,就看我们能否在李察哥全力出手之前,先砸碎眼前野利苍的枷锁!”
他手指重重落在西夏大营图上。
“诸位连日扰敌,西夏军心已乱。据陈栾等人观察回报,敌军巡营队形散漫,换防时屡有口角。
加之审讯前夜捕获的舌头得知,营中因贵人横死与粮草被焚而怨言四起,各部龃龉日深。
此乃天赐良机!”
“只是我军久困,人疲马乏,恐不可久战,亦难以力敌。”
赵黑子眉头一挑,指出其中关键。
“赵头儿说的是,因此我主张倾力一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魏真抬头望向众人,“诸位以为如何?”
“如何一击?”
曲克俭沉声问,眉头紧锁。
“攻心为上,趁乱搏命!”
魏真眼中锐光一闪。
“野利苍为整合内部,必急于求战,借外部压力削平内部忧患。
既如此,我等便可示弱于北墙,诱其主力前出。待其阵型移动,立足未稳之际......”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狠厉。
“我等可集结堡内之最后精锐,直扑其因主力调动而必然空虚之处!不图斩将夺旗,只求焚其粮草,扩散恐慌,让其首尾不能相顾!此战,有进无退!”
方案已定,无人异议。
此刻,已无万全之策,唯有向死而生。
四更天,正值月黑风高,西夏大营北侧人影幢幢。
野利苍果然亲临前线,调动主力,悄悄将大军安排进入选定攻击位置。
他虽焦头烂额,却并非庸才,为防北墙有变,特意将一支精锐预备队部署于位置居中的中军侧后。
五更,正是人睡眠最酣之时,磐石堡北墙战鼓骤然擂响,杀声震天!
张嵩部依计行事,以强弓硬弩猛烈射击,摆出仓促应战,决死守城的姿态。
野利苍见状,以为宋军意图固守,遂下令前锋开始试探性进攻,注意力被牢牢吸引在北墙。
就在此刻。
“嘎吱!”磐石堡东南侧门被奋力推开。
魏真第一个冲出,身后是王五、马三槐所率堡内最后能战之兵。
人人面带菜色,甲胄残破,眼中却燃烧着凛冽的凶光。
这是堡内精选出来的最后敢战之士。
没有呐喊,只有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
队伍如同沉默的暗流,扑向灯火稀疏的西夏东南营区。
一刻钟后,营区深处数处粮草垛突然冒起冲天烈焰!
赵黑子带领的斥候已然得手。
“宋军袭营!后面!后面来了!”
凄厉的警报瞬间撕破夜空。
东南营区的西夏军措手不及,顿时大乱。
魏真率部不顾一切向前猛插,人人均是以命相搏,战斗开始就呈现疯狂而惨烈态势。
西夏守军主力刚被抽走,剩下老弱残兵早就被近日流言困扰,恐慌像瘟疫一样向纵深推进。
野利苍也算谨慎,在营中留了一支预备队。
带队将领闻听东南杀声震天,又见火光骤起,情知不妙,一面派人急报野利苍,一面立即率部前往增援,试图堵截宋军。
“被咬住了!”
折彦章的骑兵在外围拼死冲击,顶着如雨的箭矢向前狠撞,竭力撕开一道缺口。
尖刀队伍趁势而入,急速突进,很快便与疾驰而来的敌军预备队迎面撞上!
魏真带头在前,眼见一名西夏悍卒弯刀挟风劈来,已是避无可避。
他猛地一声低喝,不退反进,硬是肩头微沉,腰腹间一股沉桩之力瞬间爆发,用肩甲最厚实处硬生生扛向刀锋!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弯刀险之又险地划过甲叶,被这股巨力荡开。
那悍卒因刀势被阻,身形不由一滞。
魏真趁此时机,反手斜撩。
刀身微颤间,化作一道冰冷寒光,急速掠过脆弱脖颈。
尸身落处,魏真眼角余光瞥见东南方赵黑子所纵之火愈燃愈烈。
当即回头嘶吼。
“别恋战!向火起处冲!”
身后马三槐等人低声回应,紧紧护着魏真左右冲去。
此刻,北墙上的张嵩看得分明,东南火起,敌营大乱,尤其是野利苍的本阵因预备队调动而出现了一丝松动。
他深知战机稍纵即逝,此刻唯有搏命一击,最大成都地搅乱敌阵,方能给魏真等人添加助力。
当即嘶吼道,“弟兄们,开城门,随我杀!”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血勇,竟是主动打开城门,如决堤洪水般悍然扑向野利苍的本阵。
这一下完全出乎野利苍意料,他正全力应对北墙守军和东南乱局,万万没想到宋军还敢主动出击。
北墙宋军的决死反冲击,与东南营区的混乱和预备队的调动,瞬间让他的指挥体系濒临崩溃。
号令不一之下,各部更是难以协同。
魏真敏锐的抓住战机,率领残余部下加力裹挟,西夏大军越发混乱,竟至自相践踏,挥刀相向者众。
折彦章率领骑兵与魏真遥相呼应,趁势一番掩杀。
夜色浓重,混乱中到处是惨叫声,呼喝声,咒骂声。
直到天色渐明,战场才渐渐平息下来。
清点战场,东南营区一片狼藉。
粮草被焚近半,士卒伤亡惨重,更致命的是,经此一夜混乱与自相践踏,军心士气已彻底崩溃。
野利苍望着磐石堡上依稀可见的宋军旌旗,又望了望北方李察哥大军所在的方向,脸上肌肉抽搐,最终化作了满心颓败。
他心中明白,此战不仅兵力折损,军心溃散,更致命的是,晋王交代的战略牵制任务,已经因为自己的失败而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若再强行进攻,只怕麾下士卒要先哗变。
终于长叹一声。
“传令!收兵,后撤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