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天的喧嚣如同沸腾的油锅,粉笔灰与青春的汗味混杂,弥漫着一种名为告别的、粘稠而躁动的气息。我,林深,像一尊突兀的礁石杵在教室后门的混乱边缘。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钉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苏晚正低头整理书本,阳光亲吻着她白皙的脖颈,停驻在她小巧的耳廓,染上异常鲜艳、几乎燃烧的红晕。
我的右手深陷裤兜,指尖滚烫地捻着那片精心挑选的银杏叶书签,薄薄的叶片下,藏着我用尽少年所有勇气写下的情书。心脏在胸腔擂鼓,震得掌心一片粘腻。
“喂!林深!你他妈傻站这儿孵蛋呢?磨磨唧唧的,有屁赶紧放啊!”死党周涛的破锣嗓子伴着肩膀的大力推搡骤然响起。我身体失衡前扑,情急之下手往外抽。那片夹着信的银杏叶,像被命运之风卷落的秋叶,哧溜滑脱指尖,精准无比地坠入我敞开的校服外套口袋深处,沉进内衬的褶皱里。
周涛的贼笑和周围的哄闹近在咫尺。苏晚似乎被惊扰,飞快地抬了下眼睫,视线掠过又垂下,耳廓的红更深了。一股混合着羞恼与虚脱的松弛感攫住我。算了。明天。明天太阳升起,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回敬周涛一个白眼,任由他勾肩搭背将我拖离这片喧嚣。走出门,我最后回望。苏晚单薄的背影汇入放学的人流,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转瞬即逝。口袋里的银杏叶和信纸,安静地贴着大腿,坚硬,冰冷,像一个被暂时封印的秘密。
那夜的雨来得狂暴,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织成灰蒙的网。我躺在床上刷着手机,班级群里聚餐K歌邀约刷屏。指尖划过苏晚那个安静的头像,悬停几秒,终究没点开。反正,明天。这个念头带着盲目的笃定沉入梦乡。梦里也有雨声,还有银杏叶清晰的脉络。
凌晨两点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冰锥刺穿混沌。屏幕上“周涛”的名字闪着不祥的光。“深哥!出事了!苏晚她……”周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裹着寒气,“车祸!城西十字路口…刚下晚班…被撞了!人送市一院…好像…很严重!你快来!”
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床沿。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车祸?苏晚?很严重?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上。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滚下床,胡乱套上衣服,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在尖叫:市一院!
冲进雨幕,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却浇不灭心底名为恐惧的烈焰。世界在雨水中扭曲变形。我像一头被驱赶的困兽,在空寂如鬼域的街道上狂奔。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子。雨水灌进嘴里、眼里,涩得发疼。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心脏的狂擂,以及周涛那句“好像很严重”的恐怖回响。城西那个又黑又偏的路口…她打工的地方…怎么会?恐慌如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