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的风,冷得刺骨。
不是人间腊月里刮肉的那种冷,而是能冻僵神魂,让永恒都显得短暂的、来自万古虚空的寒意。
叶知就站在这片凝固的寒冷里,脚下是翻滚的、没有尽头的混沌云海。这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草木生灵,只有永恒的灰暗和死寂。
他曾一剑劈开过这混沌,剑光照亮了亿万恒沙世界,引来无数生灵顶礼膜拜的赞颂与祈求。可那光芒熄灭后,留下的,是比之前更深沉的空洞。
叶知指尖拂过腰间悬着的那柄木剑,剑身粗糙,纹理虬结,没有开锋,甚至像是孩童随手削成的玩具。
可当他的指腹轻轻擦过那无锋的刃口时,周遭凝固的混沌气流,骤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如冰裂的呻吟,随即又死死沉寂下去,仿佛连呜咽都不敢。
“永恒…”
叶知低语,声音在这绝对寂静的巅峰散开,没有回音,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吞噬感。
这个词曾承载着无数生灵的终极渴望,如今却像最沉重的枷锁,箍在他的道心上,勒得生疼。
他见过星河诞生,也目睹过宇宙寂灭。他弹指间可令沧海桑田,覆掌时能让万界俯首。力量?早已攀至无可再攀的尽头。可随之而来的,便是这无边无际、能将神魔都逼疯的…孤寂。
他记得上一次感受到“热闹”,还是三万七千年前,在一个即将湮灭的小世界里。一个垂垂老矣的凡人樵夫,在彻底被混沌吞噬前的最后一瞬,将怀里捂得温热、仅存的一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颤巍巍地掰了一半,递给了他这个“迷路的年轻人”。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浑浊的眼里只有纯粹的善意和一丝对死亡的坦然。
那半块粗粝的饼,味道早已模糊。可那一刻凡尘烟火的气息,那点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暖意,却像一道烙印,在这三万七千年的永恒孤寂里,时不时地灼烫一下他的神魂。
够了。
叶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倒映过宇宙生灭、蕴含无尽星辰的深邃眼眸深处,属于“逍遥剑主”那俯瞰万古的漠然神性,如同潮水般褪去。一层层无形的、足以压塌一方大千世界的恐怖枷锁,被他亲手烙印在自己的本源之上。磅礴无边的元炁被压缩、禁锢,浩瀚如星海的神念被收敛、沉寂,那足以斩断因果、逆转时空的剑主道境,被小心翼翼地封存、掩埋。
力量如退潮般消失,留下的,是一种久违的、奇异的“轻盈”感,伴随着一丝从未体验过的…虚弱?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感受着那具依旧完美、却不再蕴含毁天灭地之能的躯体。此刻的他,气息跌落,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初涉修行、堪堪达到聚元境门槛的年轻修士。
“便从这聚元境开始吧。”他低语,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带着几分孩童恶作剧般的期待。这笑意冲淡了他眉宇间残留的万古沧桑,显露出几分属于“人”的鲜活。
腰间木剑无声地、顺从地收敛了所有神异,变得愈发平凡粗糙。
他向前一步迈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伟力。脚下的混沌云海只是微微一荡,如同投入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他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翻滚的灰暗,消失在这永恒的孤寂之巅。
暮色像打翻的砚台,墨汁正从东边的天角一路洇染过来,渐渐吞没了青石城低矮的屋脊。白日里蒸腾的暑气尚未散尽,混杂着尘土、汗水、炊烟,还有不知哪家灶上炖煮的廉价肉食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街道上。青石板被无数鞋底磨得坑洼发亮,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茎野草,蔫头耷脑。
城东,“一碗香”茶楼的门脸被油烟熏得发黑。此刻正是饭点,大堂里人声鼎沸,汗味、劣质茶水味、饭菜味和跑堂伙计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喧嚣而沉闷。
叶知就坐在临街靠窗最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桌上摆着一壶最廉价的粗茶,茶叶碎梗沉在壶底,茶水浑浊,飘着一层浮沫,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搁在旁边。
他身上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料子普通,针脚却意外地细密匀称。整个人干净、内敛,在这嘈杂油腻的环境里,像一块沉入浊水的青玉,不惹尘埃,却也不显突兀。
他端起粗陶碗,抿了一口茶水。苦涩、粗粝,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和柴火烟气,顺着喉咙滚下去,在胃里留下一点灼烧感。
这滋味,远不及他曾经品尝过的那些蕴含天地灵粹的仙茗神泉,更无法与永恒巅峰的无味无感相比。
可偏偏是这真实的、带着烟火尘埃的苦涩,让叶知微微眯起了眼,一丝极淡的、近乎满足的喟叹无声消散在喧嚣里。
人间烟火气,最抚…孤寂心?
就在他放下陶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碗沿时,茶楼门口一阵喧哗,伴随着桌椅被蛮力撞开的刺耳摩擦声。
“都给老子滚开!没长眼的东西!”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炸开,盖过了堂内的嘈杂。
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和鼓胀的肚皮,脖子上挂着一条沉甸甸的黄铜链子。
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喽啰,腰间别着明晃晃的短刀,眼神扫过堂内,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凶戾。
“赵…赵爷!”跑堂的伙计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却被那壮汉一巴掌搡开,踉跄着撞翻了一张凳子,引来一阵低呼。
“赵爷您…您今日怎么有空…”掌柜的也慌忙从柜台后跑出来,陪着小心,额角冒汗。
“少他妈废话!”
被称作赵爷的壮汉赵莽,蒲扇大的手一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掌柜脸上,“老子今天心情好,来你这破地方歇歇脚,顺便等个人。
“滚远点,别碍眼!”他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堂内扫视,最终定格在靠窗的位置,那里原本坐着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此刻早已吓得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就这儿了!”赵莽大喇喇地走过去,他身后的一个喽啰立刻上前,蛮横地一把揪起其中一个行商的后领,“滚开!这地方赵爷看上了!”
那行商被推得一个趔趄,敢怒不敢言,慌忙收拾起自己的包袱,和同伴灰溜溜地挤到更角落的桌子去了。
赵莽一屁股坐在空出来的长凳上,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抓起桌上行商没来得及收走的一个干净茶碗,看也不看,随手就朝旁边一泼,浑浊的茶水溅了旁边桌子客人一身。
那客人脸色一青,刚要发作,对上赵莽那双凶光毕露的三角眼,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涨红了脸,却一个字也不敢说,默默拿起东西挪开了。
“啧,一群软蛋!”赵莽不屑地啐了一口,把茶碗重重顿在桌上,“给老子上最好的酒,最嫩的肉!麻溜的!”
跑堂的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往后厨跑。
赵莽带来的喽啰们占据了旁边的桌子,吆五喝六,拍桌子瞪眼,粗俗的荤话和叫骂声充斥耳膜。
原本还算热闹的茶楼,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食客们要么埋头猛吃,要么屏息静气,生怕惹祸上身。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恐惧和浓重的汗臭、劣酒味。
叶知依旧坐在角落,饶有兴趣的看着茶楼发生的一切,他拿起桌上自己的粗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浑浊的茶水。水流注入破碗的声音,在这死寂下来的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莽正斜着眼打量四周,目光扫过叶知这一桌时,顿了一下。
角落的位置,独坐的青年,粗茶破碗,还有那份在恐惧弥漫中异乎寻常的平静?都让他觉得有点扎眼。他眉头一拧,刚想呵斥几句,茶楼门口的光线又是一暗。
一个窈窕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喧嚣的大堂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目光,惊惧的、躲闪的、猥琐的,都聚焦在门口。
来人是个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窄袖襦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在暮色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裙裾上绣着几枝疏淡的翠竹,针脚精致得几乎看不见。乌黑如缎的长发梳了个简单的流云髻,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再无多余饰物。
她的容貌并非那种逼人的艳丽,而是清丽绝伦,眉眼如画,尤其一双眸子,清澈澄净,像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焦虑。
她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管家模样的老者,和一个穿着短打、神情紧张的年轻伙计。老管家脸上带着忧色,伙计则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算盘,手指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林…林小姐?”掌柜的看清来人,脸色更苦了,简直要哭出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听若,青石城林氏商行真正的掌舵人。林家祖业不小,可惜前些年林氏夫妇外出寻求突破机缘,一去杳无音信,留下偌大家业和年少的女儿。城中不少豺狼都盯着这块肥肉,其中以赵莽这等地头蛇最为肆无忌惮。
“钱掌柜。”林听若的声音响起,清越如珠玉落盘,带着一种与这油腻环境格格不入的干净。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狼藉的大堂,在赵莽那桌凶神恶煞的人身上略一停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今日的账目,劳烦结一下。还有上月那批南绸的尾款,贵店拖欠已有七日了。”她开门见山,语气不卑不亢,却自有一股不容拖延的意味。
掌柜的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神躲闪着瞟向赵莽那边,支支吾吾:“这个…林小姐…您看,这…小店近来生意实在…”
“哟!我当是谁呢!”
赵莽粗嘎的声音打断了掌柜的辩解,他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双三角眼肆无忌惮地在林听若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和恶意。
“原来是林家的小娘子!怎么,你家那老不死的管家呢?让你一个小姑娘出来抛头露面要债?啧啧,真是可怜见的!”
他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朝林听若走了两步,一股混合着酒气和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管家脸色一紧,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挡在林听若身前。那抱着算盘的伙计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身体微微发抖。
“赵爷。”林听若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寒意深了些,“林家与‘一碗香’的账目往来,是正经生意。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与旁人无关。”
“嘿!好一个天经地义!”赵莽怪笑一声,唾沫星子乱飞,“老子今天心情好,在这儿歇脚。你这小娘子进来就喊打喊杀的要账,败了老子的兴致!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他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老管家身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林听若那张清丽脱俗的脸,“要不…你陪老子喝两杯?把爷伺候高兴了,那点破钱,爷替这破店给了!嘿嘿嘿…”说着,一只粗黑油腻的大手,竟直直地朝着林听若的脸颊摸去!
“小姐!”老管家惊怒交加,伸手欲拦。
“放肆!”那年轻伙计也鼓足了勇气,抱着算盘想往前冲。
“滚开!”赵莽身后的两个喽啰狞笑着上前,一把就推开了老管家和那伙计。老管家年迈体弱,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旁边的桌子上,杯盘哗啦碎了一地。伙计更是不堪,被推倒在地,算盘珠子哗啦啦散落开来。
周围食客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纷纷低头,不忍再看。
眼看那只肮脏的大手就要碰到林听若白皙的脸颊。她身体骤然绷紧,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然和屈辱,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可以躲,但林家的尊严,不能在她这里丢尽!她甚至能闻到对方手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油腻气味。
就在那只手距离林听若脸颊不足三寸,就在老管家目眦欲裂,就在年轻伙计绝望地闭上眼,就在所有食客都以为这朵青石城最清丽的花儿即将被玷污的刹那——
“叮。”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短促的脆响。
像是什么极薄、极硬的东西,轻轻敲击了一下粗陶的边缘。
声音来自角落。
来自那个一直被所有人忽略的、安静饮茶的青衣青年。
赵莽那只伸出的、带着汗毛和污垢的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赵莽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他下意识地想继续往前伸,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手臂,不,是整条右臂,连同肩膀,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猛烈地炸开!
“呃…嗬…”一声非人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从赵莽喉咙里挤出来。他脸上的横肉疯狂抽搐,眼珠暴突,瞬间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豆大的汗珠混着油光从额头上滚滚而下。他想叫,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嗬嗬作响的破风箱声。
他那只停在半空的手,肉眼可见地开始扭曲、变形。皮肤下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轻响,像是被无形的巨力一寸寸碾碎!粗壮的胳膊诡异地耷拉下去,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如同一条死蛇。
“啊——!!!”迟了半拍,那撕心裂肺、如同厉鬼般的惨嚎才冲破喉咙,响彻整个茶楼!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诡异!
前一秒还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赵莽,下一秒就捂着彻底废掉的右臂,像一座崩塌的肉山般轰然跪倒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身后的喽啰们全都吓傻了,脸上的狞笑凝固成滑稽的惊恐。推搡老管家和伙计的那两个,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保持着推人的姿势,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惊恐地四处乱扫,仿佛暗处潜伏着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赵莽那杀猪般的嚎叫在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所有食客都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赵莽的手要摸到林小姐的脸,然后…然后就成这样了?没人看清过程!难道是老天爷开眼了?
老管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赵莽,又看看自家小姐。
林听若也愣住了,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准备承受那一巴掌的羞辱,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只令她作呕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前一刻,诡异地废掉了?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赵莽翻滚的身体和溅出的污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满地狼藉和哀嚎的凶徒,投向了那个角落。
角落里,叶知刚刚放下那只粗陶碗。碗沿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水渍。
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既没有出手后的快意,也没有看到血腥的厌恶。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叮”响,只是他放下碗时,碗底磕碰桌面发出的寻常声音。
他眼里依旧表现出一丝饶有兴趣的感觉,目光打量着在地上翻滚的赵莽,虽然表现的对此充满兴趣,但是眼里还是能察觉出一抹平静。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垃圾。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轻轻搭在桌沿,指尖离那柄悬在腰间的粗糙木剑剑柄,只有寸许之遥。
林听若的心,毫无预兆地、重重地跳了一下。
不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也不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是一种更奇异的感觉。
在这混乱、血腥、充斥着暴戾和恐惧的油腻茶楼里,在那个角落,在那个平静得近乎诡异的青衣青年身上,她仿佛看到了一片隔绝于世的…净土。那里没有喧嚣,没有污浊,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不可测的宁静。
他坐在那里,独自饮着最劣质的粗茶,周遭的一切,包括赵莽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滚倒的桌椅,散落的算盘珠子,惊恐的人群,飞溅的血污…都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板。唯有他,清晰得像一幅画中的留白,遗世独立。
林听若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越来越响、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击着耳膜。她握着拳的手心里全是汗,指甲掐出的印痕隐隐作痛,但这痛感反而让她更清晰地确认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管家终于反应过来,踉跄着走到林听若身边,声音发颤:“小姐…这…这…”他看看地上惨不忍睹的赵莽,又看看角落里的叶知,老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和难以置信。
林听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钱掌柜早已吓得瘫软在柜台后,指望他结账是不可能了。而赵莽…他的手下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他抬起来,但那剧痛让赵莽像头濒死的野兽般疯狂挣扎,几个壮汉都按不住,场面混乱不堪。此地不可久留。
她不再看地上的赵莽,目光再次落向那个角落。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惊异和好奇,更带上了一种审视和决断。
这青年…绝非寻常!那诡异的、无人看清的出手,那份置身事外的平静…无论他是谁,拥有怎样的手段,对此刻陷入困境的林家而言,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一个足以震慑城中那些豺狼的契机?
林听若的心跳得更快了,带着一丝冒险的兴奋和商人敏锐的直觉。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无视了周遭混乱的环境和投射来的各种目光,迈开步子。
沾了灰尘的精致绣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散落的算盘珠子和污浊的血迹,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角落的桌子走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在赵莽渐渐微弱下去的嚎叫声中,却异常清晰。
叶知目光停留在赵莽的身上,等林听若离自己很近的时候这才把目光放到眼前的女子身上。
四目相对。
林听若只觉得呼吸一窒。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看似肆意却又平静,看似清澈却又深邃,没有年轻人该有的锐气,也没有沧桑老者看透世事的浑浊。像两口古井,映着窗外的暮色和她有些紧张的身影,却深不见底,不起波澜。
她强自镇定,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福礼。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清晰地响起在这诡异寂静的茶楼里:
“林氏商行林听若,谢过先生解围之恩。”
叶知看着她,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在她清丽却难掩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身后惊魂未定的老管家和散落一地的算盘珠子。
就在林听若心中忐忑,不知对方会如何回应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叶知腰间那柄毫不起眼的粗糙木剑。
嗡。
一声极其微弱、几近幻觉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她耳边响起。
那声音极轻,极短促,像是什么东西在深沉的睡眠中被打扰,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呓语。
林听若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那柄木剑。它依旧安静地悬在那里,粗糙、平凡,没有任何光泽,更没有一丝一毫的锋锐之气。
刚才那声剑鸣…是错觉吗?
可为何,在她目光触及那木剑的瞬间,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悸动,毫无缘由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