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抄家

上京春雨如愁,丝丝缕缕织就灰幕。熊熊烈火却在玉龙巷冲天而起,灼红的火舌贪婪啃噬着雕梁画栋,将雨幕蒸出团团白雾。这条毗邻宫廷、满是朱门绣户的街巷,此刻寂静得瘆人——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救火,唯有火焰的爆裂声、梁柱的坍塌声,在空巷里撞出回音。

王府门前,黑衣鹰卫如鸦群般肃立。他们身着秋鱼服,玄色面甲下只露出冷冽的眼,腰间弯刀泛着幽蓝寒光。这些大启最神秘的暗卫,平日里是酒肆小二、赌场闲汉,此刻却化作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上京人都知道,但凡鹰卫现身,明日必有官员落马,轻则抄家流放,重则血染菜市口。

马蹄声撕破死寂,一队骑兵疾驰而来。领头者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溅起泥花:“禀告都尉!上官府搜查完毕,未发现逃犯!”

头戴鎏金面具的都尉缓缓转头,沙哑嗓音混着雨声渗出寒意:“可搜出男童?”

“府中十一名稚童,四男七女已押往督办府。上官兄妹也在其中。”

雨丝顺着面甲缝隙滑进衣领,都尉沉默片刻,语气带着三分警告:“仔细甄别。王家大公子的模样,咱们心里有数。上官家的孩子问过便放,莫要节外生枝。”说罢,他忽然转头看向身后身形佝偻的老者,“王卫,此次王家暗桩折损多少?”

“启禀都尉。”老者嗓音如同砂纸磨过石板,“王一早在光正二三年故去,卑职王二。自丰绪高祖十七年起,王家共安插九十三人,至今折损五十七,今夜又亡二十八。余八人里,两人下落不明。”

“呵,王家倒真是恩威并施。”都尉冷笑,面具下的目光如毒蛇吐信,“竟能让鹰卫甘心叛逃?”

话音未落,王二突然暴喝一声,腰间长刀出鞘。众人尚未反应,寒光已架在他脖颈上。“吾本名马贺,雪龙骑第五营百户!”苍老嗓音震得雨幕发颤,“今夜失职,唯有以死谢罪!”

血花溅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蜿蜒成河。王二的尸首重重倒地,刀柄上的螭纹还在雨中泛着冷光。

“都尉,此事如何回禀?”右侧暗卫压低声音。

“禀报?那不是你的事吗?”都尉声线冷硬如铁,面甲下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暗卫,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王部众人听令!你们任务完成了。”

话音未落,巷子里骤然炸开数声闷响。几道黑影如断线风筝般栽倒在地,脖颈处翻卷的皮肉渗出汩汩鲜血,在积水里晕开刺目的红。幸存的暗卫喉结滚动,握刀的手不自觉收紧。

都尉缓缓转身,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狼藉:“我不管诸位顶着什么身份,王二为何暴起,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他猛地抽出弯刀,刀锋擦着最近一人的面甲划过,迸出一串火星,“我不在乎你们的命,只嫌换新人会不利索,不要脑袋的,尽管去试试一些小动作。”

“秃鹫!”他突然高声厉喝,声如炸雷撕裂雨幕。远处立刻奔来一队黑衣骑兵,兜鍪下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人抄了马家,押到鹰卫院听候发落,敢让苍蝇蚊子漏出去一只,你们就去陪王二作伴!”

“听令!”秃鹫抱拳应诺,铁手套上的玄铁扣撞出冷硬声响。他猛地一扯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嘶鸣声中,身后骑兵如黑色潮水般漫过街巷。溅起的泥点裹着血腥气四散飞溅,转眼便朝着马家宅邸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空荡荡的雨巷,回响着渐远的马蹄声与压抑的杀意。

御书房内,烛火在青铜鹤形灯台上明明灭灭。皇帝摩挲着案头先帝遗留的虎符,听着近侍转述鹰卫密报,指尖的力道几乎要将符节捏碎。

“王府两百八十六人,两百八十四具尸身已验明。王家兄妹下落不明。上官、秋、李等府及前雪龙骑旧部皆无所获,刑部请示如何拟诏?”

皇帝起身望向窗外雨幕,冕旒随着动作轻晃,映得龙袍上的金线狰狞如血:“对外宣称王府遭西夏流寇突袭,阖家殉国。至于其余几家...”他冷笑一声,“即刻驱往西夏边境,无诏不得返京。”

待近侍退下,空旷的殿内只剩皇帝孤身而立。他对着先帝画像缓缓下跪,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爷爷,孙儿终究违背了‘不动王家’的承诺...王家打得了江山,却守不住人心。您当年苦心安排,不也是料到今日?”烛火突然剧烈摇曳,在墙壁上映出扭曲的影子,宛如无数冤魂在雨中哀嚎。

夜雨漫过宫墙,浸透了整个上京。黎明未至,却早已有人听见,玉龙巷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混着雨水,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