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后的寒食节,周烬又梦见了那场火。
梦里阮昭的嫁衣在烈焰中翻飞,金线绣制的朱雀纹样一片片剥落,化作真正的火鸟盘旋在他头顶。她伸出的手指在触及他面颊的瞬间碳化,碎成纷纷扬扬的灰烬,灰烬里却传来清晰的人声:
“去药王谷......“
周烬猛然惊醒,发现掌心紧攥的床褥已被冷汗浸透。窗外传来沙沙的落雪声,案上的朱雀灯无风自燃,灯焰里浮动着细小的金红色光点,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伸手去够床头的药瓶,却碰倒了昨夜未喝完的苦艾酒。玻璃碎裂的声响中,有什么东西从瓶底滚了出来——是半粒朱砂色的丹丸,表面布满细密的冰裂纹。
这正是三年前从火场废墟找到的古怪之物。
周烬用匕首尖挑起丹丸,借着灯光细看。那些裂纹在光照下竟开始缓慢游移,逐渐组成一个模糊的图案:群山环抱的谷地,中央矗立着七层琉璃塔。
药王谷的标志。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福苍老的嗓音里带着罕见的慌乱:“少爷!药王谷来人了,说是......说是送雪灵芝的。“
周烬指尖的丹丸突然变得滚烫。他披衣起身时,发现腰间玉佩的裂纹里渗出了新的血丝。
2
偏厅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来人披着灰鼠皮斗篷,身形瘦小得像个未及笄的少女。当周烬的靴底碾过地砖某处时,那人突然转头,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如瓷的脸。
“叶瓷奉谷主之命前来。“她行礼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蛛网状的青色脉络,“这是今春新采的雪灵芝。“
鎏金匣子打开的瞬间,周烬瞳孔骤缩——所谓“雪灵芝“分明是朵冰雕的曼陀罗,花蕊处凝着一滴猩红液体,正随着她的呼吸节奏微微颤动。更诡异的是,少女眼尾那颗泪痣的位置,与阮昭分毫不差。
“千年醉的毒,用雪灵芝可解不了。“周烬突然扣住她递匣子的手腕。那些青色脉络在他指尖下突然变成诡异的紫红色,“需要周家嫡系的血做药引,对吗?“
叶瓷猛地抬头。
她的眼睛在阴影里呈现出奇异的琉璃色,瞳孔深处似有金芒流转。这个瞬间,周烬恍惚看见她身后浮现出重叠的虚影:燃烧的嫁衣、坠落的灯盏、还有......
一块刻着“叶“字的灵牌。
“大人说笑了。“叶瓷抽回手的动作像一尾滑溜的鱼,“我只是个送药的。“
她转身时,后颈处露出一角赤色胎记。周烬的太阳穴突然刺痛,记忆深处浮出阮昭火中的最后话语:
“找到叶家......“
3
子时的药房里,周烬将《毒经》重重合上。
所有记载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叶瓷体内的“千年醉“需要配合周家血脉才能化解。而这种奇毒的配方,正锁在周府禁室的铁匣里,匣子上还残留着三年前那场大火的热度。
“大人何必白费心思?“
叶瓷的声音从药柜后传来。她踮脚去够顶层的《本草拾遗》,宽松的衣袖滑落至肘部,那些蛛网状毒纹已经蔓延到了上臂。周烬注意到她取书时特意避开了存放砒霜的抽屉,动作熟练得像在自己家中。
“谷主说过,我这病是从胎里带的。“她翻开泛黄的书页,指尖在某个药方上停留,“活不过二十岁。“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见瓷器般的裂纹。周烬突然想起祠堂里那尊被雷劈裂的先祖陶像,同样布满这种即将分崩离析的纹路。
“你母亲叫什么?“
瓷盏从叶瓷手中坠落。在碎片飞溅的瞬间,周烬看见她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琉璃色的眼珠泛起血色——
就像那夜火中的阮昭。
4
暴雨倾盆的夜里,周烬闯进了禁室。
铁匣开启的瞬间,三盏长明灯同时熄灭。羊皮卷上“碧血丹“三个字正在渗血,配方末尾赫然标注着:“专克叶氏血脉“。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蜷缩在窗下的叶瓷。她青白的指尖深深抠进地板缝隙,每道指缝都渗着血丝。那些蛛网毒纹已经爬满了半边脖颈,像是有生命般向着心口蠕动。
“为什么......帮我?“她每说一个字都在颤抖,齿间渗出紫黑的毒血。
周烬割开手腕时,血珠滴在她唇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血滴竟被皮肤吸收,毒纹随之短暂褪色。叶瓷突然剧烈痉挛,后颈胎记迸发出刺目红光——
那分明是展翅欲飞的朱雀形态。
在雷声轰鸣的间隙,周烬听见她破碎的呓语:“阿姐......火......井......“
院外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周福隔着门板急报:“少爷!太子府来人了,说是在咱家别院发现了......发现了阮小姐的遗物!“
周烬低头,看见叶瓷不知何时攥住了他的玉佩。两半玉佩相触的瞬间,冰裂纹里游动的血丝突然组成清晰的古篆——
“劫“
5
黎明前的祠堂里,周烬掀开了第七块地砖。
砖下埋着的铁匣锈迹斑斑,里面静静躺着一幅画像:穿嫁衣的少女站在药王谷的琉璃塔前,面容与叶瓷有七分相似。画轴末端题着“叶氏女绾容,庚辰年殁于周府喜堂“。
而庚辰年,正是二十年前。
“少爷!“周福跌跌撞撞冲进来,手中捧着从别院取回的漆盒,“老奴核对过了,这确实是阮小姐的......“
盒中是一把焦黑的梳子,梳齿间缠着几根白发——绝非二八少女应有的发色。更骇人的是,梳背上刻着细小的“叶绾容“三字。
祠堂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周烬冲出去时,看见叶瓷昏倒在廊下,身旁散落着从她衣襟里掉出的物件:半块灵牌碎片,上面只剩一个“叶“字;还有一粒朱砂丹丸,表面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当他把叶瓷抱回卧房时,朱雀灯突然自动燃起。火光中,灯盏底座新裂开的纹路组成了一个清晰的方位——
正指向皇城深处的观星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