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铁匠铺后院,时间仿佛凝固。浓烈的血腥味、魔虫的腥臭、泥土的焦糊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凝固的空气中。墙角,陆离蜷缩着,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浑身浴血,气息微弱。老赵头倒在不远处,佝偻的身躯陷在碎石瓦砾里,独臂无力地摊开,指尖焦黑,气息更是衰败如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唯有陆离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根黝黑的烧火棍。棍头,那米粒大小的暗红斑痕,如同凝固的魔血之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妖异光泽。
轰!咔嚓——!!!
死寂被狂暴地撕碎!最后一道土黄色的符箓土墙,在钻地魔虫那覆盖着厚重魔铁甲壳的头颅疯狂撞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符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随即彻底崩散!无数磨盘大小的土块碎石如同炮弹般炸裂四射!滚滚烟尘如同沙暴般席卷了整个后院!
烟尘中心,钻地魔虫那庞大如山丘的恐怖头颅,带着毁灭一切的滔天凶威,彻底冲破了阻碍!它那深渊般的巨口再次张开,层叠旋转的黑色颚齿摩擦出刺耳的“咔咔”声,粘稠腥臭的墨绿涎液如同暴雨般滴落,将地面腐蚀出阵阵白烟!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硫磺与腐肉气息,混合着领主级魔物的狂暴魔压,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它那没有眼睛的头颅,似乎能精准地感知到一切!深渊巨口猛地对准了墙角那个带给它剧痛和耻辱的渺小身影——陆离!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暴虐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瞬间锁定了陆离和他手中的棍子!目标不再是吞噬,而是…毁灭!要将这蝼蚁连同那根该死的棍子,一起绞成最微小的尘埃!
呼——!
狂风倒卷!地面的碎石、断裂的木梁、甚至昏迷的老赵头,都被这股恐怖的吸力拉扯着,身不由己地滑向那旋转的死亡深渊!陆离的身体,连同他紧握的棍子,更是首当其冲,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拖拽,猛地离地浮起,急速飞向那张开的、布满旋转刀齿的巨口!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低沉而狂暴的嗡鸣,如同沉睡的太古巨兽被彻底激怒,猛地从陆离手中那根黝黑的烧火棍中爆发出来!这嗡鸣不再是之前的搏动感,而是充满了金属撕裂般的尖锐、山岳倾塌般的沉重、以及一种新生的、如同万磁归宗般的奇异牵引之力!
棍身之上,那几道原本黯淡下去的暗红纹路,骤然间亮起刺目的血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尤其是棍头那米粒大小的暗红斑痕,更是爆发出一点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光芒!
昏迷中的陆离,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那条包裹着麻布、骨裂未愈的右臂,皮肤下那丝古铜色的光泽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一股源自棍身、带着沉重意志和奇异磁性的灼热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不受控制地、狂暴地冲入他体内,瞬间贯通了他受损的左臂经络,直达紧握棍子的掌心!
这股力量是如此陌生、如此狂暴!它并非陆离自身锤炼出的灼热“活劲儿”,而是带着棍子本身的意志,带着刚刚吞噬炼化的魔虫甲壳与魔血的特性,更带着老赵头以精血为引、强行烙印下的某种古老契约之力!
陆离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但那双眸中,却没有任何属于他本人的清明和意志!只有一片燃烧的血色!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熔岩!他的意识依旧在昏迷的深渊沉沦,但他的身体,却在血契之力与新注入的狂暴洪流驱动下,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傀儡,做出了本能的、也是倾尽所有的反击!
“吼——!!!”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暴虐与金属撕裂感的咆哮,从陆离喉咙里迸发而出!他悬浮在半空、被吸力拉扯的身体,竟硬生生在空中拧转!左臂,那条承受着狂暴力量冲击、皮肤表面瞬间崩裂开无数细小血口的胳膊,肌肉如同虬龙般根根贲张到极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撼动乾坤的惨烈气势,悍然抡起了手中那根嗡鸣如雷、血光刺目的烧火棍!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砸!而是——横扫!
呜——轰!!!
黝黑的棍身,在狂暴力量的灌注下,撕裂空气,发出如同鬼哭神嚎般的凄厉破空声!一道凝练的、带着沉重暗红光芒的扇形棍影,如同实质的钢铁风暴,悍然扫向魔虫那张开的深渊巨口边缘!目标,并非颚齿,而是巨口内壁那些相对脆弱、尚未被厚重甲壳完全覆盖的暗红魔化血肉!
更诡异的是!随着这一棍横扫而出,棍头那点暗红光芒骤然暴涨!一股无形的、带着强大牵引吸附之力的奇异力场,以棍头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锵!锵!锵!锵!
后院散落的所有金属器物——断裂的铁砧碎片、散落的铁锭、丢弃的柴刀、甚至远处房屋倒塌后露出的铁钉、门环…所有蕴含金属之物,在这股奇异力场出现的瞬间,如同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发出一连串急促而密集的金铁铮鸣!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磁力巨手攫取,瞬间离地飞起,化作一道道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洪流,如同被风暴卷起的铁砂,疯狂地朝着陆离棍头所指的方向——魔虫那深渊巨口的内壁血肉,激射而去!
金属风暴!这是真正的金属风暴!无数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属碎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最狂暴的弹雨,以超越箭矢的速度,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撞入魔虫巨口的内壁!
噗噗噗噗噗——!!!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肉体撕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钻地魔虫那深渊巨口的内壁,虽然坚韧,但终究不是覆盖着魔铁甲壳的外壳!无数锋利的金属碎片,在棍头那股奇异吸附力场的加速下,如同烧红的钢针扎入黄油,狠狠地贯入那暗红蠕动的魔化血肉之中!
粘稠腥臭的暗紫色魔血,如同被戳破了无数个口子的水袋,疯狂地喷射出来!瞬间将巨口内壁染成一片污秽的紫色!魔虫庞大如山丘的身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般的剧颤!那深渊巨口中发出的嘶吼,不再是暴虐的咆哮,而是变成了凄厉到极点、充满了难以置信痛楚的惨嚎!
恐怖的吸力瞬间中断!陆离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重重摔落在地,再次陷入昏迷。手中那根烧火棍上的血光和嗡鸣也骤然消失,恢复了黝黑沉寂的模样,只有棍头那点暗红斑痕,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了一些。
而钻地魔虫,遭受了这来自内部的、意想不到的恐怖打击!巨口内壁被无数金属碎片贯穿、撕裂,魔血狂喷!这痛苦远比陆离之前撼动它下颚甲壳要剧烈百倍!它那庞大的身躯在地底疯狂地翻滚、扭动、撞击!整个青石镇的地面如同沸腾的开水般剧烈起伏!更多的房屋在轰鸣中倒塌!烟尘遮天蔽日!
它那深渊巨口痛苦地开合着,粘稠的涎液混合着大股大股的暗紫魔血喷洒而出!它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渺小的人类,还有那根诡异的棍子,给它带来的威胁远超想象!尤其是那股能操控金属、撕裂它脆弱内部的诡异力量,让它感到了源自本能的恐惧!
继续纠缠下去,代价太大!它那庞大的头颅猛地抬起,覆盖着魔铁甲壳的身躯开始剧烈地蠕动!深渊巨口对准了地面,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暴怒和一丝…退意的嘶鸣!
轰隆隆隆——!!!
大地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钻地魔虫那庞大的身躯,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陷!坚硬的地面在它面前如同松软的流沙!无数巨大的土块和岩石被拱起、挤压、崩碎!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硫磺和魔气的巨大坑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它身下形成!
烟尘如同蘑菇云般冲天而起,将魔虫庞大的身影迅速吞没!只有那覆盖着魔铁甲壳的背脊,在翻滚的土石烟尘中若隐若现,迅速下沉!它要逃!钻回那幽暗深邃、属于它的地底王国!
“它…它要跑了!”远处镇东高地,被赵清扬强令留下观望的张富贵等人,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了那如山丘般沉入大地的恐怖魔影,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玄尘子悬浮在稍远一些的半空,脸色变幻不定。他亲眼目睹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陆离昏迷中爆发出的诡异力量,那操控金属、撕裂魔虫血肉的恐怖风暴!那根棍子…绝非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那力量…充满了不祥!他的眼神在贪婪、惊惧和深深的忌惮中剧烈挣扎。他想追下去,趁魔虫重创将其彻底诛杀,更想得到那根诡异的棍子!但看着那深不见底、魔气翻腾的巨大坑洞,感受着坑洞深处传来的、更加狂暴混乱的地脉魔气波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下去?恐怕九死一生!
最终,贪婪被理智和恐惧压倒。他猛地一咬牙,身形化作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镇东高地疾射而去,甚至没再看一眼地上昏迷的陆离和老赵头。
赵清扬站在高地边缘,脸色苍白如纸,死死盯着那烟尘弥漫的巨大坑洞,又看看远处铁匠铺后院那两个生死不知的身影,尤其是陆离手中那根沉寂的棍子,眼中充满了极致的嫉妒、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那是什么力量?那根棍子…究竟是什么怪物?!凭什么…凭什么那个莽夫能拥有?!
大地深处的轰鸣和魔虫沉陷引发的震动渐渐平息。弥漫的烟尘缓缓沉降。铁匠铺后院,一片末日般的景象。地面被撕裂出巨大的坑洞和蛛网般的深壑,房屋倒塌了大半,到处是碎石瓦砾和散落的金属碎片。血腥味、焦糊味、魔气腥臭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陆离依旧昏迷在墙角,浑身是血,气息微弱。老赵头倒在碎石堆里,一动不动,气息几近于无。那根黝黑的烧火棍,静静地躺在陆离手边,棍头那点暗红斑痕,在渐渐散去的烟尘中,显得格外刺眼。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镇东高地那边,终于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声。
“…没…没动静了?”
“那…那魔虫…好像真的钻地跑了?”
“仙师…仙师也走了…”
“铁匠铺那边…”
几个胆子稍大的镇民,在张富贵的带领下,手里拿着锄头、木棒当武器,如同惊弓之鸟般,战战兢兢地朝着化为废墟的铁匠铺后院摸了过来。当他们绕过残垣断壁,看到后院那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惨状,尤其是看到墙角那两个血泊中的身影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天爷…”
“小离!老赵头!”
“还…还活着吗?”
张大婶拨开人群冲了出来,看到陆离的惨状,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不顾满地碎石污秽,扑到陆离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还…还有气!还有气!”她带着哭腔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后怕。
张富贵也赶紧跑到老赵头身边,探了探,脸色更加沉重:“老赵头…气很弱…怕是不行了…”
众人看着这满目疮痍,看着血泊中的两人,再看看那深不见底、魔气森森的巨坑,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沉重的悲哀涌上心头。昨夜魔鼠,今日魔虫…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快!搭把手!”张富贵毕竟是镇长,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和悲凉,指挥道,“找门板!把老赵头和小离抬回去!小心点!轻点!”
几个青壮汉子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陆离和气息奄奄的老赵头抬上门板。张大婶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小心地擦拭着陆离脸上和手臂上的血污,当看到他左臂上那无数细密的崩裂伤口和紧握的烧火棍时,眼中充满了心疼。
“这棍子…他攥得死紧…”一个汉子试图掰开陆离的手拿走棍子,却发现根本掰不动。
“别动它!”张大婶立刻阻止,她想起昨夜这棍子在陆离手中砸死魔鼠,今日又…虽然过程诡异恐怖,但这棍子似乎和陆离性命相连,“就让他拿着吧…这是他的命根子…”
众人抬着门板,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这片如同地狱般的废墟。夕阳的余晖,如同粘稠的血浆,涂抹在青石镇残破的街道和倒塌的房屋上,透着一股凄凉的死寂。
没有人注意到,当门板经过那巨大坑洞边缘时,昏迷中的陆离,左手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将那根黝黑的棍子,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棍头那点暗红斑痕,在血色夕阳的映照下,似乎…极其隐晦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