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耳饰沾了血。
季长离看着颜青璃跌跌撞撞地奔来，她右腿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蓝色血液在身后留下断续的痕迹。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眼中的茫然——那是一种彻底的陌生，如同看着路边的石头般扫过他的脸，然后径直从他身边跑过。
“青璃！“季长离抓住她的手腕。
妖族少女立刻炸毛，耳后鳞片全部竖起。她甩出三片孔雀翎，翎羽边缘泛着青光直取季长离咽喉。季长离侧身闪避，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你是谁？“颜青璃后退两步，九尾虚影在身后若隐若现，“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季长离胸口发闷。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见到她完全忘记自己，仍像被当胸刺了一剑。远处紫色纸鹤越来越近，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我是季长离。“他尽量放慢语速，指着她手臂上几乎消失的纹身，“这里写着'信季长离'，记得吗？“
颜青璃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困惑地皱眉。就在这时，最近的那只纸鹤突然加速，化作紫光直射她后心。季长离来不及警告，直接扑过去用身体挡在她前面——
紫光在距他半尺处诡异地转弯，继续追击颜青璃。季长离瞬间明白：纸鹤被设定为只攻击妖族！
“蹲下！“
颜青璃本能地服从命令。季长离趁机拔出映雪剑，剑身上的黑线如活物般蠕动。当第二只纸鹤俯冲时，他使出星移剑步，七步之后剑锋精准劈中纸鹤。被斩断的纸鹤化作紫烟消散，但剑身上的黑线也因此蔓延了几分。
剩余五只纸鹤改变策略，在空中组成阵型。它们同时射出紫色细针，如暴雨般覆盖两人所在区域。季长离挥剑格挡，却听颜青璃突然痛呼——三根细针扎在她左肩，针眼周围立刻浮现紫色纹路。
“青璃！“
季长离想过去查看，却被纸鹤缠住。更糟的是，右胸的三重封印因剧烈运动开始松动，银线、火焰与血色纹路互相冲突，每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刮肺叶。
颜青璃突然站直身体，兽瞳完全变成金色。她拔下肩上的针，连皮带肉撕下一小块。鲜血还未流出，伤口就自动愈合，但紫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
“烦人的虫子。“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成熟，完全不像平日，“让姑姑教你们怎么对付暗月阁的玩具。“
她双手结印，耳后鳞片完全展开。九条狐尾虚影实质化地扫过空中，每条尾巴尖端都燃着青色火焰。当火焰触及纸鹤时，那些法器不是燃烧，而是直接“消失“——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存在层面抹除。
季长离看得心惊。这不是普通狐火，而是青丘皇族秘传的“魂焰“，专门灼烧灵魂的禁忌之术。使用这种力量的代价是...
果然，法术结束后，颜青璃踉跄几步，眼神再度变得迷茫。她盯着季长离，嘴唇颤抖：“你...是谁？这是哪？“
记忆又消失了一部分。季长离强忍心痛扶住她：“先离开这里，暗月阁的追兵随时会到。“
颜青璃挣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她环顾四周，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我为什么受伤了？你对我做了什么？“
季长离张口欲言，却听到远处树林传来脚步声——至少二十人，从步伐判断都是训练有素的修士。没时间解释了，他直接打横抱起颜青璃，不顾她的挣扎冲向山路。
“放开我！“颜青璃拳打脚踢，指甲在他脖子上留下血痕，“三姨！五姨！救——“
季长离捂住她的嘴：“想活命就别出声！“
或许是语气中的紧迫感起了作用，颜青璃停止挣扎，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季长离沿着陡峭的山路疾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麻烦的是，颜青璃的体温正在急剧升高，显然是紫色细针的毒素发作了。
山路尽头是座断崖，对面山峰遥不可及。崖边立着块石碑，上书“绝情崖“三个血字。碑前站着个穿灰袍的老妪，正用拐杖在地上画着奇怪的符号。
“绝情姥姥！“季长离大喊，“玄霄宗季长离求见！“
老妪头也不抬：“又一个痴儿。“她指向石碑旁的石板，“放下信物，滚。“
季长离将颜青璃放在地上——她已经因高烧而神志不清——取出四枚徽章放在石板。老妪瞥了一眼，拐杖轻敲地面。石板沉入地下，换上来个青铜托盘，上面放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选一个。“老妪终于抬头，露出没有眼球的空洞眼眶，“剪断情丝，或者跳崖殉情。“
季长离这才注意到，崖边横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一直延伸到云雾深处。线上挂着无数小铃铛，每个铃铛都刻着名字。
“这是...“
“情劫线。“老妪怪笑，“每个来绝情崖的人都有牵挂之人。剪断线，了却尘缘，方能登峰。“
颜青璃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蓝色血液。季长离连忙扶起她，发现紫色纹路已经覆盖半边脸庞，右眼瞳孔开始扩散。
“她中了蚀心毒，需要立刻救治！“
老妪凑近嗅了嗅：“青丘皇族？有意思。“她枯瘦的手指划过颜青璃的脸，“毒已攻心，活不过三个时辰。“
季长离握紧拳头：“怎样才能救她？“
“两种选择。“老妪竖起两根手指，“一，剪断情丝，我给她解毒。二...“她指向云雾缭绕的崖底，“跳下去，若能活着到达对面山峰，自然能找到解药。“
这根本不是选择。季长离抓起剪刀，毫不犹豫地走向情劫线。老妪露出满意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个紫色药瓶。
“明智之举。修行之人，最忌儿女情...“
咔嚓。
剪刀没有剪向情劫线，而是将药瓶劈成两半。紫色液体溅在老妪手上，立刻腐蚀出森森白骨。
“你！“老妪暴怒，身形骤然膨胀，“找死！“
季长离抱起颜青璃冲向悬崖：“我选第二条路！“
他纵身跃下悬崖的刹那，老妪的利爪擦过后背，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下坠的过程中，怀中的颜青璃突然睁眼，金色兽瞳中闪过一丝清明。
“季...长离...？“她不确定地问，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季长离抱紧她：“想起来了？“
“没有...“颜青璃摇头，“但我知道...你会来...“
这句话比任何利剑都锋利，直刺季长离心底最柔软处。他低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云雾，突然注意到颈间玉坠正在发光——与颜青璃耳后鳞片同频率的脉动。
“抓紧我！“
在坠入云雾的前一刻，季长离将玉坠贴在颜青璃眉心。坠子突然变得滚烫，爆发出刺目金光。与此同时，颜青璃的鳞片也亮起青光，两道光束在空中交织，竟形成一座虚幻的桥梁！
季长离的脚刚踏上光桥，就感到有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不是他的，而是颜青璃的：
青丘祖地的祭坛上，星纹女子跪在九位长老前，怀中抱着婴儿。她胸口插着黑色断刃，却仍苦苦哀求：“...九霄剑骨需要青丘魂...求诸位成全...“
画面切换。还是那个婴儿，现在被放在青铜棺中，七位剑修环绕诵咒。棺盖合拢前，有人将剑形玉坠塞入襁褓...
“这是...我的记忆？“季长离震惊地看着怀中颜青璃。
妖族少女眼神涣散，却露出恍惚的微笑：“原来我们...那么早就...“
光桥突然剧烈摇晃。季长离抬头看见老妪站在崖边，正用拐杖搅动云雾。更可怕的是，追兵已经到了——为首的正是戴紫色晶片眼罩的颜霜，她手中握着条滴血的狐尾。
“小璃！“颜霜的声音穿透云雾，“你以为逃得掉吗？“
颜青璃浑身一颤，紫色纹路再次蔓延。季长离加快脚步，但光桥已经开始消散。在最后一段路，他不得不纵身一跃，勉强抓住对面悬崖的边缘。
单手抱着颜青璃，另一只手扒住岩石，季长离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右胸的三重封印终于崩溃，透明化如潮水般蔓延。他能清晰看到自己透明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表面已经出现蛛网状裂纹。
“放手吧...“颜青璃虚弱地说，“带着我...你上不去...“
季长离咬紧牙关，指甲抠进岩石缝隙：“绝不！“
就在他即将力竭时，一只苍白的手从悬崖上方伸出，抓住他的手腕。这只手瘦得皮包骨头，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轻松将两人拉上崖顶。
“愚蠢。“
救他们的是个白袍少年，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却有一双沧桑如古井的眼睛。他胸前挂着五枚剑形徽章，最上方那枚刻着“绝情“二字。
“为了个妖族女子差点送命，值得吗？“
季长离瘫坐在地，怀中仍紧抱颜青璃：“值得。“
少年冷笑，突然拔剑指向颜青璃咽喉：“那我杀了她呢？“
剑尖距离咽喉只有半寸，季长离却无力阻止——他的右手已经完全透明化，左臂则因脱力而颤抖。但下一秒，他做了一件让少年愣住的事——
将颈间玉坠扯下，塞入颜青璃手中。
“那就带着这个活下去。“季长离直视少年，“玉坠里有母亲留下的线索，能解开九霄剑阵的秘密。“
少年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良久，他收剑入鞘，摘下徽章扔给季长离：“你赢了。“
徽章背面刻着“忘情“二字，却比前几枚都要沉重。季长离刚接过徽章，少年就转身走向悬崖边缘。
“前辈是...“
“守峰人。“少年没有回头，“也是失败者。“
他纵身跃下悬崖，白袍在云雾中如飞鸟展翅。季长离这才注意到，少年背后背着一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巨剑。
颜青璃突然咳嗽起来，紫色纹路已经覆盖全身。季长离慌忙检查她的状况，发现心跳越来越弱。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玉坠突然从颜青璃手中浮起，悬浮在两人之间。
坠子投射出一段影像——星纹女子将婴儿交给妖族长老的画面。当影像中的长老接过婴儿时，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右手三指按在婴儿眉心，左手两指点在心脏位置。
季长离福至心灵，模仿那个手势按在颜青璃身上。三指按眉心，两指点心口——
颜青璃弓起身子，发出痛苦呻吟。九条狐尾虚影同时爆发，在空中舞动如孔雀开屏。最惊人的是，那些紫色纹路正被某种力量逼出体外，化作雾气被狐尾吸收。
当最后一丝紫雾消失时，颜青璃睁开眼睛。这次，她眼中的迷茫少了许多：“季...长离？我好像...想起一些事了...“
季长离喜出望外：“想起什么了？“
“你小时候...在青铜棺里哭...“她虚弱地抬手，触碰他透明的右臂，“还有个人...和你长得一样...但眼神很老...“
季长离心头一震。这描述与他在焚心谷蓝火中看到的幻象完全一致！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颜青璃脸色大变：“是三姨的追魂号！她找到我们了！“
季长离抱起她继续前进。按照地图，下一站是“断肠谷“，之后就能抵达最后一座剑峰。但没走多远，面前的山路就被一队黑衣人封锁——为首的正是颜霜，她身后站着七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
“跑啊，怎么不跑了？“颜霜的晶化右眼闪烁着紫光，“把小璃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季长离放下颜青璃，拔出映雪剑。剑身上的黑线已经蔓延到剑柄，整把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撑不过一场恶战，但更不可能交出颜青璃。
“五枚徽章。“他故意亮出胸前的收获，“再有两枚就能开启剑阵。暗月阁主难道不好奇阵眼里有什么吗？“
颜霜的表情微微一变。就在她犹豫的刹那，颜青璃突然从背后抱住季长离，九条狐尾如屏风般将两人包裹。
“抓紧！“她耳语道，声音因痛苦而扭曲，“魂忆转生！“
青光爆闪。季长离感到天旋地转，仿佛被扔进滚筒里。当视野恢复时，他们已经站在一处陌生的山谷中，四周是血红色的怪石。
颜青璃瘫软在地，七窍都渗出蓝色血液。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耳少了片鳞，露出下面新鲜的伤口。
“这是...哪里？“季长离扶起她。
“断肠谷...附近。“颜青璃气若游丝，“我用禁术...传送...“
话未说完，她再次昏死过去。季长离检查她的状况，发现心跳微弱但稳定。最令人惊喜的是，她似乎保留了一些记忆——至少记得他的名字了。
远处山巅，最后一座剑峰在夕阳下泛着血光。季长离握紧徽章，突然注意到玉坠上多了道细微的裂痕。透过裂缝，他隐约看到里面有东西在蠕动——是条与映雪剑上一模一样的黑线！
就在他凝视黑线时，脑海中突然响起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我们终将在最后剑峰相见，儿子。“
季长离浑身僵硬。这声音...分明是暗月阁主！但为什么叫他“儿子“？
玉坠中的黑线突然游动，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虽然看不清五官，但轮廓与季长离有七分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那张脸“微笑“时，季长离感到右胸的透明区域传来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苏醒。
颜青璃在昏迷中呢喃：“不要...相信...银面具...“
季长离轻轻握住她的手。无论最后一座剑峰上等着什么，他都必须面对。为了父亲的下落，为了母亲的遗愿，也为了怀中这个一次次为他牺牲的妖族少女。
夕阳完全沉入山后，最后一缕光线消失前，季长离看到剑峰顶端亮起一点白光——像是有人在举灯引路，又像是利剑出鞘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