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你久久不能平复,久久不能入眠。你一如既往地踱步在军营外,谋划着克复中原、安汉兴刘之大事,你望着迎秋风飘扬的蜀旗,一个个熟悉亲切的面孔浮现于眼前:翼德、云长、子龙、孟起、汉升还有先帝玄德,他们逐个对你微笑,为这五丈原凄凉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慰意。夜深了,五丈原上秋风大作,先生,你那薄薄的鹤氅,可经得住这深秋的夜寒?
先生,你长于治军.那些闪耀着光芒的奇思,至今令吾辈拜服。你发明十发连驽,推演八阵图,制作日行二十里的木牛流马,一口诸葛鼓战时指挥闲时煮饭。这些遗有的零光片羽不知能否管窥那个属于你的逆流而上的时代?那相逢于乱世的风云际会、君明臣良、愿相接纳,忠诚信义、一时无双。据说,岳飞当年读罢你的那篇出师表概然签下了他的名字,如果,他有你与刘玄德的君臣际遇,那历史将会怎样改写?那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北伐,昭示的是理想主义者的豪情,你星落秋风五丈原之际,难道不是承君一诺、驱驰一生的最好写照吗?那一日你是否又想起了在草庐中与刘玄德隆中对的那个亘古长夜?明月昭昭君臣义,长风起兮鱼水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谢谢你用穿越千年的精魂告诉我们这世道除了利己算计,还有残存的忠诚和理想。
先生,那一年,当五丈原上渐凉的秋风,掠过你那饱经沧桑的脸庞时,你是否又想起二十七年前南阳草堂的那个春日?彼时,二十七岁的你一袭白衣意气风发的向昭烈皇帝阐述你三分天下而复兴大汉的隆中对,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起点,刘皇叔用三顾之恩换你一生的鞠躬尽瘁,你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了,跟着他携民渡江,跟着他入住川蜀,也从此南阳便成了你魂牵梦绕却终其一生无法归来的故乡。你是中国历史上忠与智的代表,是五千年上下少有的全才。诸葛治蜀仅仅五年不到的时间,你就把夷陵之败后疲弊不堪的益州再次变成了那个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天府之国,出师北伐,天下震动,让司马懿仗十倍之地不敢来攻,让整个曹魏枕戈侍旦寝食难安。或许,真的是天命助曹不助汉,陇西的风终究没有吹到长安,北伐的大军终究没有匡扶大汉,你也没有实现北定中原日、告老还南阳的终生理想。出师未捷,星陨五丈,多少后世英雄为你撒下热泪,所有人都知道北伐几乎不可能成功,而聪慧如你又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但你仍全力以赴,不为自己,不为子孙,只为你当年在隆中、在白帝城对先主的那份承诺。“身未升腾思退步,功成应忆去时言,只因先主叮咛后,星落秋风五丈原.“这是对你最好的写照,五千年上下不乏精明强干的臣子,但只有你被称为两汉以来无双士,三代而后第一人。因为你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神话,君不疑臣,臣不负君,你用自己的毕生经历为三代之后肮脏的政治体系注入一股清流。因为你的出现,周公伊尹的故事不再是神话,正如后人所言,你是所有忠臣良将心中那个最亮的灯塔,如无你一人,我不敢想象,后世还会不会有李靖岳飞,会不会有文天祥、张世杰。你从来不是一个人,就你所代表的是千千万万的理想主义者。
先生,每当极度疲惫之时,你是否会想起在南阳“调素琴,阅金经“的日子?那时的你“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或游历于山水之间,或谈笑于古今之中.彼时你“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与三五贤友“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闲来抚琴一曲,倦时长睡不起,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正如你所谦辞那般“本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可一切自刘玄德踏访茅庐时便被打破了,你暗中观察着这个年近半百的汉室宗亲,屡次试探其诚,你为他所留下的书信动容,那一夜,你挑灯夜读一遍又一遍,二十七岁的你被他的壮志言辞激起一腔热血。终于,你被他所折服,“受任于败军三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从此你抛下了这南阳的悠闲,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那个属于你绽放才华的舞台。我想,当你看见昭烈皇帝登基的那一刻,你已经心满意足了。事实证明,你那隆中对之时三分天下的理论得到验证,而你的出众才能,也被千万人所肯定。
先生,夜深人静之时,你会感到孤独吧?曾与你并肩作战的五虎上将,都已相继离去,此时蜀汉的大旗唯剩你一人肩扛,那一定很累吧?可你仍心系国事苍生,任劳任怨。先帝托孤之时,你跪于床塌望着眼前这位辅佐了数十年对你有知遇之恩的人,叩首再叩首,“臣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是你对他最后的誓言。自后你便潜心辅佐幼主,整顿吏治,南征北战,六出祁山。那一刻,我想昭烈皇帝若在九泉之下得知,一定无此欣慰在数十年前屈身数次请你出山的选择是何等的正确。公元234年十月八日夜,那晚烛光照亮了帅帐,你吃力地转了个身,想拿起铜镜看看自己的容貌。泪,在眼中渐渐形成一个晶亮的环。朦胧中,你看到在隆中的自己,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泪,滑过苍老的脸庞,烛光摇曳的镜子里,你看到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那颗被揉碎的心。白发,如病毒一般,蔓延在你乌黑的头发中,今天,似乎看不到黑色的发丝了。悠悠苍天奈何薄于先生,匆匆交代完后事后你便撒手人寰。所幸的是,你于征伐途中发现了那个与你相似而又智勇双全的年轻人,为这复兴汉室的坎坷路上增添一份希望。天水姜伯约,这个年轻人在你死后继承了你的遗志,继续挥师北伐力求完成你未完成的理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那么一刻,我也相信,汉室可兴。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唯愿盛世无恙,蜀中的秋风,能护丞相魂归南阳,抚琴作诗、躬耕陇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