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江滩北·农贸市场
天刚放晴,整个街道湿漉漉的,空气中还留有着刚停下梅雨的水汽。
林澈骑着电动车穿越拥堵的红绿灯路口,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混杂着清晨路边摊饭的叫卖和周围早餐店飘出的油烟味。
她一脚刹车,停在农贸市场门口,手里捏着那张泛黄的送货单。
门口的广告牌掉了半边,露出早已锈蚀到断裂的铁架。几个卖菜的大妈坐在门口摆摊,地面上仍有被水从市场内部冲出来的鱼鳞。
那被水冲刷的地面显得格外干净,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您好,请问A-37摊位在哪?”
大妈嘴里捧着一碗热乎的豆皮,嘟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吞下肚了才喘出一口热气:“往里走,第三排右拐,水产区。你找谁?张秃子?”
林澈点了点头。
大妈咂舌一声:“你是环保局的?我跟你说他最近那地方可怪得很……虾放了几天还不死,鱼也是,你们可得好好查查,我听说他老婆最近都长鱼斑了……”
林澈微微一笑算作道谢,市场里各色鸡鸭鱼肉的味道让她觉得刺鼻,甚至一句话都不想说,一股子腐肉和铁锈混合的血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连呼吸这件事都令人作呕。
8:20农贸市场·A-37摊位
“江藻!来瞧瞧哦!大清早刚从江边捞上来地!”
A-37摊位与其他人不同,泡沫箱子堆得老高,几只从江里打捞回来的幼虾在一旁蹦的老高,丝毫没有脱水的迹象。
那些虾须每随着虾蹦跶一次都会与地面发出一阵让人感到牙酸的电流声,让林澈下巴一阵酸痛,但似乎除了林澈以外,周围的摊位都没人在意这件事。
“买点江藻回去喂鱼啊,三天鱼能长五斤!”
张秃子抬起头,语调像是录音机反复播放的广告,手上缠着渗液的绷带,一滩荧光的蓝色黏液顺着虎口滴落在地面。
“你是张秃子?”林澈敲了敲桌子,示意摊主抬头。
张秃子眯着眼看了她两秒,神情突变,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了惊讶和不安的表情。
“你……”他迟疑着,眯起眼睛,“你不是死了吗?不对……我脑壳怕不是昏了,你只是有点像她……”
“她?林雅琴吗?我是她女儿。”
“怪不得这么像……然后嘞,来这里干嘛?买鱼?”
张秃子没好气地用杀鱼刀剔了剔牙,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当他的眼神落在林澈手中的那张已经泛黄了的送货单上时,猛然收缩的瞳孔出卖了他的故作平静。
“我妈当年的那些样本你还留着吗?里面应该有一种寄生真菌,叫做单侧虫草菌。”
张秃子咂着嘴,半晌没吭声。他站起身,拉开一扇几乎快锈死的铁柜门,试图从一堆旧纸箱中帮忙找到任何有关当年的研究资料。
“十几年了你知道吗?早忘记丢哪去了,就我这个摊子都翻新过三次。我记得……好像我直接丢江里头了。”
“那我换个问法,你从多久之前开始卖的江藻?”
林澈望向一旁的泡沫箱,几条武昌鱼从水中跃起,鱼眼中泛着蓝色的珍珠母光泽。在鱼鳃的起伏中,她似乎看到了类似于普通人嘴里头,切牙一样的乳白色釉质物。
如果说张秃子当年把样本直接扔到江里,那也就意味着单侧虫草菌在那一刻起就已经潜伏在了江底。
产生变体的时间点,应该是潜伏期①结束,正是最近蓝藻大爆发的时候。
“没卖几天,一开始是几个钓鱼的说那玩意儿混着点肉料打窝蛮好,后来有人试了一下用江藻喂鱼,鱼长得飞快……”
突然,林澈感觉到衣袖被轻轻一扯,她低头顺着臂弯望去,一个穿着绿色恐龙睡衣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她,睡衣上的布偶尖角已经沾满灰尘和血迹,显得脏兮兮的。
“姐姐。”
声音轻得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泡泡,脆弱又不真实。
“怎么啦?小朋友?”
“我不叫小朋友,我叫小满。”小女孩歪着头更正林澈的话,语气十分认真。
她另一只手攥着的儿童画册忽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封面正好沾进了一滩干涸的血迹中。
林澈没有迟疑地蹲下,把画册捡起,拂去污渍递还给她。
就在小满伸手接过的瞬间,林澈注意到她手腕上一条皱巴巴的住院手带。
那手带颜色已经褪去,边缘隐隐有被撕扯过的痕迹——疾控中心02室特护病人
摊位的另一头,一位护工大妈喘着粗气跑来,手中举着某种肺病需要用到的雾化器。
“小满!沈教授说过多少次了,你又偷着跑出来。”
护工大妈显然已经跑不动了,只是自顾自抬手示意林澈把小满牵好,别让她又跑了。
盖革计数器隐约作响,林澈顿时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在她牵住小满手的那一刻,突如其来的爆鸣几乎传遍整个农贸市场。
辐射值——42.7μSv/h
张秃子忽然蹲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按住了后颈,双手抱头,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白。他嘴里喃喃着一串语句,不像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水底泡沫破裂时短促、黏滑的低语:
“八十九秒……咔哒……Ω-197……定期脉冲……交叉频段捕获…她…她她她回来了……”
“张秃子?”
林澈蹲下试图将他扶起,却在近距离看见他左耳后的皮肤,苍白发冷,仿佛被水泡过的尸肉般浮胀。表皮之下,一缕缕蓝色菌丝蠕动着爬出,缠绕成一种近乎几何却又违背生物常识的图案。
“你感染了?”她条件反射般地后退,手里紧攥着小满的手指也随之收紧。
“不是……不是感染……”张秃子的声音仿佛从喉骨深处被硬生生扯出,“我听见她在说话……就在水里……她从没离开过……”
他的一根指甲忽地脱落,落地时发出细碎的“啪”声,紧接着整根指骨开始拉长,像某种软骨节肢在变形。裸露的皮肤下,细密菌丝如血管般游走,映出幽蓝光晕,整个身体正被某种生物接管。
他胸腔的衣物被撕裂,皮肤下膨胀出甲壳般的突起,纹路对称,脉动缓慢,像是心脏外生出了一个壳化的共生器官。
整片水产区的灯光不受控制开始闪烁,电子秤数字乱跳,地面上的鱼血混着菌丝不断蠕动。
三条荧光触须从下水道底部射出,精准刺入远处护工的颈动脉。她眼白瞬间被珍珠母光泽占据,嘴角咧到耳根,发出类似老式收音机调频的杂音。
“姐姐,快跑。”
林澈被吓得说不出话,要不是小满拽了拽她,她差点双腿一软就瘫坐在地。
“走!”
没有理会人群之中的尖叫,林澈一把背起小满,顺着奔逃的人潮冲向农贸市场出口。在她背后,时不时会传来金属互相摩擦一般的嘶吼声,以及人们的惨叫。
——
①单侧虫草菌的潜伏期:单侧虫草菌的潜伏期是其生命周期中最关键的阶段之一,一旦累积到一定的菌丝量,真菌才会开始分泌干扰素,其潜伏周期依环境而定。
参考文献:
Fredericksen et al.—“Three-dimensional visualization and a deep-learning model reveal complex fungal parasite networks in behaviorally manipulated ants”— PNAS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