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达海的金色沙滩上,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褪尽,最后一抹暖光温柔地笼罩着并肩而立的伊兰郎与罗如耶。海风拂过,带着凉意,也吹散了白日里拉那带来的喧嚣与恶意。付爱伦已先行告退,将这片静谧留给了这对刚刚互诉衷肠的恋人。
“天色不早了,”伊兰郎低头,凝视着罗如耶在暮色中更显莹润的脸庞,声音低沉而温柔,“海上更深露重,我送你回去。”
罗如耶轻轻摇头,幽蓝的眼眸中映着天边最后一点霞光,也映着伊兰郎关切的身影。“不必了,伊兰郎。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也要早些回营。”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今日……谢谢你。”
“守护你,是我的本心,亦是本能。”伊兰郎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热坚定地传递过去,“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他抬手,极其轻柔地将她被风吹乱的几缕发丝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微凉的耳廓,两人心中都泛起一阵涟漪。
罗如耶脸颊微红,点了点头。她周身开始泛起柔和的、水波般的蓝色光晕,一股清澈的水流如同温顺的灵蛇,自海中涌来,轻柔地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和裙摆,将她缓缓托起。她最后深深望了伊兰郎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千言万语,随后身影便随着水流,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下,只留下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涟漪。
伊兰郎独自伫立在岸边,望着她消失的地方,许久未动。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吹拂着他的衣袂,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幸福被拉那恶毒的誓言和马辰王可能的猜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并非愚钝之人,拉那家族的权势、她睚眦必报的性格,以及罗如耶那无法解释的来历和神奇能力,都预示着平静之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流。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无论风暴来自何方,他誓要护她周全。
(视角切换:马真城·王宫深殿·深夜)
子时的更鼓声遥遥传来,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马真城中。然而,象征着帝国心脏的王宫深处,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马辰王并未安寝。他身披一件墨色常服,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和边境军报旁,摊开放置的正是那份关于沁达海滩冲突的详尽密报。烛火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更添几分冷峻与沉凝。他仿佛一尊不知疲倦的石像,全副心神都沉浸在眼前的文字和那张铺开的、标记繁复的沁达海疆域图上。
他的指尖反复摩挲着密报上关于“幻形鲛”的描述,尤其是“眼无倒影”和“深海腐腥气息”那两行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钉子,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眼无倒影……深海腐腥……”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书房内显得格外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罗如耶……你究竟是不是那披着人皮的‘幻形鲛’?你接近伊兰郎,意欲何为?”
想到伊兰郎,马辰王的目光在疆域图上那个代表他常驻巡逻点的标记上停留了一瞬。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欣赏、倚重,以及一丝被理智死死压制的、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愫——极快地掠过眼底,随即被更深的、属于帝王的冰冷审视所取代,仿佛从未出现过。帝国的安危重于一切,个人的一丝涟漪,在浩瀚的国事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他绝不允许任何可能的威胁,潜伏在国之干城的身边,腐蚀帝国的海防长城。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与殿角的阴影融为一体。身着黑色劲装、气息内敛的“潜蛟”首领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阶下,单膝跪地,如同鬼魅。他的存在感极低,若非主动现身,几乎无人能察觉。
“讲。”马辰王头也未抬,目光依旧锁在密报上,声音平淡无波。
“目标‘海灵’(潜蛟内部对罗如耶的代称)已返回深海,踪迹消失。伊兰郎将军仍在岸边驻留约一刻钟,后率亲兵返回驻地,无异动。”首领的声音毫无起伏,精准地汇报着,“关于‘眼瞳映影’及‘气息’的验证指令,已传达至所有一线‘潜蛟’。下次目标出现,将不惜代价抵近观察,重点确认其双目在日光或火光下是否能清晰映出景象,以及其身周是否带有深海沉船区域特有的腐物气息。另,对拉那府邸的监控已全面启动。目标拉那回府后,情绪崩溃,砸毁闺房内多数瓷器摆件,咒骂对象集中于‘罗如耶’及伊兰郎将军。其父拉赫提督曾短暂探视,被其尖叫驱离。目前,府内尚未发现其与外部可疑人员接触的迹象。其侍女正秘密清理碎片。”
“不惜代价?”马辰王终于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刺向阴影中的首领,“记住,是‘不惊动目标’的前提下!伊兰郎不是瞎子,打草惊蛇,让他察觉朕在监视他身边的人,后果你清楚。‘潜蛟’的价值,在于无声无息。”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警告。
“属下明白!定会谨慎行事,确保隐蔽。”首领的头垂得更低。
“拉那……”马辰王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如同他脑中飞速运转的思绪。“骄纵,愚蠢,但她的恨意……是最好利用的刀。继续盯死她。她今日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朕要知道,她这把刀,会以何种方式,砍向何人。她父亲掌管着部分近海关卡……哼。”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已说明一切。拉那的报复,很可能成为他揭开海族面纱,或者……彻底引爆冲突的绝佳导火索。他只需静待,并掌控局面。
“遵旨!”首领的身影再次无声地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马辰王翻阅密报的沙沙声。他拿起朱笔,在一份关于北方边境粮草调度的奏章上飞快地批阅着,神情专注,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帝国海疆安危的密谈从未发生。勤政,是他刻入骨髓的习惯。帝国的车轮,需要他这位不知疲倦的掌舵者,日夜不停地推动。
(视角切换:拉那府邸·闺房·深夜)
拉那的闺房,早已不复往日的奢华精致。名贵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撕裂的锦缎帷幔垂落下来,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被打翻,混合着泪水的痕迹,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片狼藉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属于人类本身的、并不好闻的体味。
拉那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华贵的衣裙沾满了灰尘和泪渍,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珠翠歪斜。她双眼红肿,眼神却燃烧着疯狂而怨毒的火焰,死死盯着虚空,仿佛那里站着她的仇人——罗如耶。
“罗如耶……罗如耶!”她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恨意,“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贱婢!竟敢……竟敢让我在付爱伦面前丢尽脸面!竟敢让伊兰郎那样对我!”白日里伊兰郎冰冷的斥责和付爱伦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猛地抓起手边一个幸存的琉璃杯盏,狠狠地砸向墙壁!
“砰!”脆响声中,又一件价值不菲的物件化为碎片。
“小姐!小姐息怒啊!”贴身侍女小环瑟瑟发抖地跪在门外,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进来。
“滚!都给我滚!”拉那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嘶哑难听。
发泄了许久,直到精疲力竭,拉那才喘着粗气停下来。极致的愤怒过后,一种冰冷的、更加可怕的怨毒在她心中沉淀下来。她扶着梳妆台的边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唯一完好的铜镜前。镜中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眼神狰狞,哪里还有半分贵族小姐的仪态?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恐怖:“呵……呵呵……想让我放过你?做梦!罗如耶,我要你死!我要你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她猛地凑近镜子,对着镜中扭曲的倒影低语,如同恶魔的诅咒,“付爱伦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任何挡路的人……都得消失!”
一个阴狠的计划,在她被妒火烧灼得近乎疯狂的脑海中逐渐成型。她需要力量,需要一把锋利且见不得光的刀。她想到了父亲拉赫提督麾下那些在灰色地带游走、唯利是图的海上亡命徒。父亲总说那些人“好用”,只要给足金子……
拉那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亮光。她走到书案前,无视地上的碎片,铺开一张素笺,颤抖着手,用极其潦草的字迹写下了一行字。她将纸条小心地卷起,塞进一个细小的竹管内。
“小环!”她对着门外嘶哑地喊道。
小环战战兢兢地推门进来,被屋内的景象吓得一哆嗦:“小……小姐?”
拉那将竹管塞进小环手里,眼神阴鸷地盯着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听着,现在,立刻,从后门出去,去码头‘黑鲨鱼’酒馆,找一个叫‘独眼’巴隆的人!把这个交给他!告诉他,是我拉那小姐的‘买卖’,问他接不接!记住,避开所有人!要是走漏半点风声……”她没说完,但那阴冷的目光足以让小环肝胆俱裂。
小环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攥住竹管,连连点头:“是……是!小姐!奴婢……奴婢这就去!”她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拉那看着小环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脸上露出一抹扭曲而快意的笑容。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了罗如耶在绝望中挣扎的模样。“罗如耶……等着吧,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得罪我拉那的下场!这片海……会是你最好的坟墓!”夜风灌入,吹动她散乱的发丝,也吹不散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毒与疯狂。
沁达海的波涛在夜色中依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海岸,呜咽的风声掠过寂静的军营和沉睡的都城。然而,无形的危机已如同深海蔓延的寒流,悄然降临。王座上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贵族的府邸里滋长着致命的阴谋,而浑然不觉的海之公主,正沉浸在她初尝的、陆地上的甜蜜爱恋之中。命运的齿轮,在末尾,已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沉重而危险的咯吱声。危机,初现端倪。